为何一向喜欢袖手旁观的杜玄也会像个妇人一样劝陈青烈,就因为水一方这个导师身份,真的是个了不得的职务,他还指望和眼前之人打好关系,未来能够让自己身边人走些学院后门,可如今听其竟要自毁前程,着实吓了他一跳。
杜玄眉目自横,满脸仗义的保证道:“你也不要再想,等此事结束,我会帮你把田家小子好生安置,以慰卿心,换汝念头通达。”
他一句话已将天都说青了,头顶的云都被赶到山那边去,助人顺心道成,乃天下之大人情,正好给这位仙师留个好印象。
至于后话怎么安置,自然用不着别人操心,普通人怎么活不是个活。
终于,须臾之间,他是看见了陈青烈的一丝退意。
“劳烦杜兄了。”
此话一出,杜玄顿时松了口气,慢条斯理的拍拍陈青烈的肩膀:“固吾民,则以庇,仅此而已。”
一句话为此打上圆满句号。
旁听的人,像终于听到了个好结局,更为杜玄的魄力赞赏一番,一口气喝完了刚刚喝了很久的茶水,适才又动筷,准备将五脏庙填满。
……
风铃声小队在通往临水镇的大路上烧了十三处火堆,两侧山壁百米内的树木皆被砍倒,视野足够开阔。
凌散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办法,在傍晚去到破庙看望老道的时候,提起此事。
后者头也不抬的评断道:“多余了。”
凌散虽然如鲠在喉,但也无法否认,他的心思慢慢被老道伏案的动作吸引。
在神像脚边,道人躬着背脊,正在用一只古旧的毛笔于黄纸上写字。
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鬼画桃符,退一步讲被称为画,也算是奇丑无比。
符篆讲究一个优美,凌散自是识得的,但老道似乎有心,在毫无规律的运笔中自有一番沉浸。
之前见过道人纸符上的玄奥,凌散也不敢多言,毕竟道法自然,本就没个定性。
道人总共画了三十六张,将其中一张递给凌散,又从神像后边拿出一柄崭新的木剑。
他凝望着一脸疑惑的少年,叮嘱道:“将此符带到栖凤谷,埋进谷口的雪地里,特别不要被其它人看见。”
凌散刚想说话,道人语气又沉了几分。
“记住,谁也不行。”
老道的神色让凌散收起一贯的随意,接过那柄木剑后,将纸符小心对折放进胸口的袋子。
“这能护我们平安吗?”少年捂住胸口,问道。
老道点了点头,干涸的目光落在那柄木剑上,缓缓说道:“我答应教你修剑,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背着这柄木剑,将所谓的刀全部潜藏进心底,但你记住往后五年,我不允许你用剑杀人,但你尽可用你的刀去干逆天而行之事。”
凌散沉默片刻,皱眉道:“那我岂不是要带一柄剑,一柄刀。”
老道舒眉笑了,须发皆白的他好像多了一丝仙风道骨。
“你是笃定五年之内,能修出个模样来?”他玩味的看着凌散。
“总得杀人的……”少年一字字道。
老道摇了摇头,并未争辩,而是将一张空白的黄纸铺在凌散面前,“我也曾修剑,但我却从来没有剑。”
他没用笔,手掌抚过黄纸,骤然出现一柄飞剑的图案。
在凌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道纸符忽然泛起锋利的黑光,光影折射间飞出数柄实质般的飞剑,随老道一引,悉数落在凌散身旁。
“我只能向你如此展示,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道人淡淡道罢,轻轻挥手,地上的飞剑化为青烟飘散。
凌散眼中闪过一缕光彩,将纸符捧在手心,端详良久忽问:“剑在心中还是剑在眼中?”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道人略微诧异,他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想法,心中颇为欣赏,便道:“想学?”
凌散连忙点头,然后在道人的示意下伸出右手手掌。
只见老道在他掌心中用食指画了一道简单的图案,感觉像蛇形又似绞索的丝,凌散顿时沉住了眉头,十分不解。
“这……”
道人摆摆手道:“回去自行思考,两日后来时向我说感悟。”
凌散睁大了眼睛,刚才的图案现在都记不太清,更别说有什么感悟了。
他正埋头观摩空无一物的手掌时,老道凝望着天空,叹息道:“晚了,回栖凤谷去吧,记得埋符的事,千万别让任何人瞧见。”
凌散“嗯”了一声,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舍,回头看了老道一眼,想道声感谢又显得空口白话重量太轻有些表面,最终只得以“走了”两字结尾。
当他回到栖凤谷时,天色已十分灰麻,再过片刻就完全黑暗了。
今夜无月无雪,如果黑色拥有重量,它一定比任何夜晚的都沉。
风铃声小队的人围拢在一起,警惕的注视着山壁的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陈青烈一行人换了个藏身之地,埋伏在三处反斜的屋顶,静静聆听着任何一丝响动。
水一方的学子们聚拢在酒楼第三层,雪亮的剑锋被黑布包裹,每一双眼睛都盯着窗外。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黑夜中高度紧张,都在发着高热,随着时间流逝,镇里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安静,直到后半夜,勾月再次从漆黑的云层里探出头来。
一声声振翅的噌响,终于如人所愿般从北边悠悠荡来,霎时数柄飞剑齐射,细密的剑气将整片花海囊括在内,连一丝风都没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