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掺水了?”
莫伤目无表情的将碗口送到汉子面前,淡淡道:“只会比以前更烈,你们不想喝点。”
他说这话时,凌散揣在胸口的铜钱就开始发烫。
仙师被人砍掉脑袋的时候,凌散去破庙没见到老道人,只在神像边拾得一枚铜钱,旁边画着个和当日写在他手心图案相似的符咒,经过这些天对字符的浸淫,他略微知道这是叫做忘魂蝶的铜币,关键时候似乎真能救命。
正当他想着这些时,木渊已端起酒碗和莫伤碰在一起,这种罕见的画面是凌散头一次见。
“来干。”
眼盲的少年似乎在流泪,也许是汗,他由衷的大喊,酒碗和身边更多的人碰在一起。
凌散恍有所感,藏在酒楼中的学子们还不如外面的人活得肆意。
在热情高涨的酒荤之间,一只手拍在了凌散肩膀上。
随风而来的清香将酒气的冽变得并不刺人,虞小瑶端起酒碗时,那袭白衣便委在地上,黑发束起如绸缎般贴着背上的剑,剑好似因此妩媚了几分。
她喝下了一碗酒,一枚铜钱也被凌散悄无声息的放进了她外层的手袖里。
凌散知道,这确能救命。
如果可以,凌散想还她一条命。
随后,陆续有学子从酒楼里走出来,这一瞬间,楼里楼外好像变得一样。
听说怕死会传染人,原来勇气也会。
……
夜幕,再次笼罩在这片山坳里。
可是,今夜弦月却格外辉亮,甚至夹杂着一抹淡红。
如此美妙的晚上,整个小镇竟连一丝风都没有。
每家每户,充满了人去楼空的荒芜,这个镇子,突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鬼向来都害怕孤独,可顾不凡却相反,只因为,他是人而并非恶鬼,哪怕他做的事连鬼都害怕,可他终究是个人。
至少,他也有普通人一样的爱好,喜欢北面镇口的花田,尤其钟爱那块石头下的红色大喇叭花。
自古以来那些花就有个优雅的名字,叫曼陀罗,从种子催成花苞无非几个时辰而已。
像他这样被夺舍的人,除了腰间的刀外,绝不会有其它任何多余感情,可此刻,却对这些花产生了情愫。
因为顾不凡曾借助它,在那块像鹰喙一般的石头上,轻松杀了一名人间境五的强者。
顾不凡几乎能体会到当时那名仙师的美妙,就像初恋情人亲吻脖子,红唇白齿咬过肌肤,刀刃割开皮肉时,连一丝挣扎都不会有,甚至脸上全是享受。
这花已足够配得上如此优雅的名字,因为能将死亡塑造得如此美妙,他们的追求是一模一样的。
……
凌散抬头时,月亮已被乌云遮住。
巷中生起的火堆将酒楼围了一圈,火光向外的夜,黑沉如水。
剑修们的飞剑静静悬浮在低矮的天上,自成一阵。
凌散盯着虞小瑶的侧脸看了很久,这不禁使他再次想起朝歌剑冢来,那是剑修的净土,也是坟墓。
姑娘的家势一定比感觉到的更加遥不可及,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兄恐怕并不清楚这些。
世上哪有这么多遗憾……凌散在心中如此问自己,一瞬间好像明白了普通人拼命想挤进天下院的决心。
在那里,有一座殿堂名巧,通过取巧的道侣,会跨过门第和世俗枷锁,但也许那不算是人们追求的东西,本来人心中的芥蒂就是一座大山,自然,巧殿常空荡,生死两茫茫,代表爱情的东西总是不太靠谱,连殿中藏匿的莫邪干将两柄名剑都置于南北,相爱的人到头来大多也各奔东西了。
巧殿所要给道侣们表达的意思,无非是门第和世俗枷锁都不是制约相爱两人的罪魁祸首,真正该看清的是他们自己。
凌散静坐火旁,背着木剑的同时横刀于膝前,思绪一触及这些就显得凌乱,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讲,想太多了……
而后,凌散深吸一口气,目光丢进前方漆黑的巷子里,默数呼吸。
火堆照亮了他和虞小瑶的脸,却让彼此之间的空隙显得更暗。
像封印的黑暗,永远无法触摸,无法穿过。
凌散记得老道曾经说过:落叶知秋,粟中世界。
人与人之间的结局,可能从某一刻开始就到头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老道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仰望着树梢,树梢向上还算清朗的天,月亮挤出云层。低头时,见月色洒落大地,在朦胧晦暗的视线很远,好像看到了一个渺小的影子。
顾不凡就如此背着双刀走进镇子。
他漫步巷中,脚步逶迤,像个女人,又像个喝了酒的醉鬼,想到酒,他便想到了那家酒楼,抬头正也瞧见了它,还瞧见了红瓦屋脊上的月亮。
顾不凡的心越跳越快,脚步也越来越快,像一个鬼魂一样飘掠了出去。
第一柄飞剑破风而来时,有人的呐喊才响彻在酒楼前。
接下来,从一剑到数十剑,彼此交织覆盖着顾不凡站立的巷子。
他的身形踩上墙头,总比剑影提前一分。
士兵们齐齐刺出的长枪并未对其做出有效的阻挡,普通人在修行者面前,显得极其笨拙和愚蠢。
顾不凡的人已轻巧的站在了距离酒楼空地最近的屋顶上。
明知来人是谁的学子们,依然难以掩饰脸上的震惊,每个人都紧紧盯着顾不凡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靠在角落的凌散终于看见了两柄刀的本来模样。
状如残片,有空旁达……
短时间,他竟真的想到了一个久远的名字。
铎鞘。
伴随着这个名字,还有一种诡异的修炼方法。
刀意夺舍,月以血祭。
肉身虽死,魂灵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