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贾母她们就去探春的房间聊天去了,这边就收拾了一下桌子,又摆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和凤姐儿并排坐着吃饭,感叹道:“别的都不说,我就喜欢你们家这种做法!怪不得人家都说,‘礼多人不怪’。”凤姐儿赶紧笑着说:“你可别误会,刚才我们只是大家一起玩玩。”话没说完,鸳鸯也进来了,笑着说:“姥姥,别生气,我给你道歉啦。”刘姥姥忙笑着说:“姑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开心,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提前告诉我,我就明白了,大家就是开个玩笑。我要是生气,就不会说了。”鸳鸯就骂人:“怎么不给姥姥倒茶喝!”刘姥姥忙说:“刚才那个嫂子已经给我倒过茶了,我喝过了,姑娘你也该吃饭了。”
凤姐儿一把拉过鸳鸯说:“来,跟我们一起吃,别回去又闹腾了。”鸳鸯就坐下了,那些婆子们赶紧给她们摆上碗筷,三人吃完后。刘姥姥笑着说:“我看你们这些人啊,吃这么点儿就不吃了,也不觉得饿。怪不得风一吹就能倒!”鸳鸯好奇地问:“今天剩下的这么多,都哪去了?”婆子们回答:“还没分呢,都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一起分给他们吃。”鸳鸯说:“他们吃不完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房里的平丫头送去。”凤姐说:“她早就吃完了,不用给她。”鸳鸯却道:“她吃不完,就喂你的猫吧。”婆子们听罢,忙不迭地挑了两样菜,用盒子装好送去。鸳鸯又问:“素云去哪儿了?”李纨回道:“她们都在这儿一块儿吃,找她干吗?”鸳鸯说:“哦,知道了。”凤姐又道:“袭人不在,你让人给她送两样菜去。”鸳鸯听了,就派人送去。鸳鸯又转头问婆子们:“待会儿吃酒的攒盒准备好了吗?”婆子们说:“可能还得一会儿。”鸳鸯催促道:“快点儿准备吧。”婆子们应声去了。
凤姐等人来到探春屋里,一进门就听见她们在说笑着。探春那性格,就是喜欢宽敞亮堂,这三间屋子压根没搞什么隔断,中间摆着一张超级华丽的花梨大理石大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名人的书法作品,还有几十个宝贝砚台,各式各样的笔筒笔海,里面的笔跟小树林似的。旁边还摆着一个大得像斗的汝窑花瓶,里面插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白菊。西边墙上挂着一张超大的米襄阳的《烟雨图》,两边还挂着副对联,是颜鲁公的手笔。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桌上摆了个大鼎,左边紫檀架子上搁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子,里面装着几十个又黄又可爱的佛手。右边洋漆架子上挂着一个白玉的比目磬,旁边还挂着个小槌子。板儿对这个新鲜玩意儿好奇得不行,刚想伸手去敲,丫鬟们赶紧把他拦住。他又想要佛手吃,探春挑了一个给他,说:“玩玩就算了,这不能吃哦。”东边放了一张带踏步的床,上面挂着绿色的绣花纱帐。板儿又跑过去看,还兴奋地说:“这是蝈蝈,那是蚂蚱。”刘姥姥听不下去了,给了他一巴掌,说:“小家伙,别乱闹了,刚进来就闹翻天了!”板儿被打了,哭了起来,大家赶紧劝慰才平息了这场小风波。
贾母透过纱窗往院子里瞧了瞧,然后说:“哎,后廊檐下的梧桐长得挺精神的,就是苗条了点。”正说着呢,忽然一阵风吹过,隐约传来鼓乐声。贾母好奇地问:“哪家在办喜事呢?咱们这地方离街边挺近的。”王夫人她们笑着回答:“街上的声音哪能传到这里?这是咱们家的那些小女孩在练习吹吹打打呢。”贾母一听,乐了:“既然她们练着,干脆叫她们进来练,也让她们逛逛,咱们也开心开心,多好!”凤姐赶紧让人去叫她们,还忙着吩咐摆上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说:“就摆在藕香榭的水亭子里,借着水声听起来更悦耳。等会儿咱们在缀锦阁底下喝酒,地方宽敞,音乐也近。”大家都说好。贾母还对薛姨妈笑着说:“咱们走吧,这些小姑娘都不大欢迎人来,生怕弄脏了屋子。咱们别太没眼力劲,坐会儿船,喝喝酒去。”说着,大家起身要走。探春忙说:“老太太、姨妈、太太能来,我们求都求不来呢!”贾母笑着回应:“我这三丫头挺会说话的,就那两个玉儿调皮。等会儿喝醉了,咱们就去他们屋里闹腾一番!”大家听了一阵笑。
一溜小跑,队伍浩浩荡荡就来到了荇叶渚,那几个从姑苏挑来的船娘已经把两只棠木船给撑了过来。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扶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船,李纨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去。凤姐儿也跟着上船,还站在船头,跃跃欲试地想要撑船。贾母在船舱里急了:“你这是干嘛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挺深的,快进来吧!”凤姐儿却不当回事,笑嘻嘻地说:“怕啥啊!老祖宗,您放心吧。”话音刚落,她一篙子点水,船就划到了池中央。船小,人又多,凤姐儿觉得船晃得厉害,赶紧把篙子交给船娘,蹲下身子才稳住。迎春姐妹和宝玉上了另一只船,跟着就来了。其他的老嬷嬷和丫鬟们都在河边跟着走。宝玉一看那些荷叶,就嘟囔:“这些荷叶真讨厌,怎么没人来拔掉呢?”宝钗听了笑了:“这园子最近哪天闲着了?咱们天天都在逛,哪有工夫让人收拾啊?”黛玉接口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了,就喜欢他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你们偏不留下这些残荷。”宝玉点点头:“这句诗确实好,以后咱们就别让人拔了。”
众人溜达到了花溆萝港那块儿,都觉得阴森森的,冷得骨头缝里都透风。河滩上那些枯草残荷,看着就叫人更想秋天了。贾母一看岸边那凉亭宽敞明亮,就问:“这是薛姑娘住的地方吗?”大伙儿都说:“是啊。”贾母赶紧让人把船靠岸,顺着那石头台阶往上走,一起进了蘅芜院。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香,那些奇花异草,越冷越绿,还结了果,就像珊瑚珠子似的,垂下来特别招人喜欢。进了屋一看,简简单单的,一点装饰都没有。桌子上只有一个土陶瓶子,里面插着几枝菊花,还有两本书,茶盘和茶杯。床上挂着青色的纱帐,被褥也很普通。贾母就叹气说:“这孩子也太大方了!你屋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不跟姨妈要点?我都没注意,也没想过。你们家里的东西,肯定没带过来。”说完,就让鸳鸯去拿些古董过来,还责怪凤姐:“你怎么不给妹妹送点装饰品,太小气了!”王夫人、凤姐他们都笑着说:“她自己不要啊,我们送过去的东西,她都退回来了。”薛姨妈也笑着说:“他在家里也不怎么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贾母一摆手,说:“这可不行。他虽然省事,但万一来了亲戚,看着咱们家不像样子,再说,年轻姑娘们的屋子这么简单,也挺忌讳的。我们这些老太婆,看来得搬去住马圈了。你们听听那些书里戏里的小姐们住的绣房,多精致啊!他们姐妹几个虽然不敢跟那些小姐比,但也不能差得太远。现成的东西在那儿,干嘛不摆出来呢?喜欢简单点,少摆几样也行。我以前最擅长收拾屋子了,现在老了,没那闲情逸致了。他们姐妹几个也得学着收拾收拾。就怕摆得俗气,好东西也给糟蹋了。我看他们还挺有品味的。现在我帮你们收拾,保证既大方又清新。我那两件宝贝,藏到现在都没让宝玉看到,要是让他看见了,估计也就没了。”
说着,叫来鸳鸯,吩咐道:“你去把那个石头盆景、纱照屏,还有那个墨烟冻石鼎拿来:这三样放这桌子上就行。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换掉这个帐子。”鸳鸯笑着答应了,说:“这些东西都堆在东楼上的箱子里,得慢慢找,明天再拿也行。”贾母点头:“明天后天都行,别忘了就行。”
说着就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直奔缀锦阁。文官他们上来请安后问:“要练哪首曲子?”贾母说:“就挑你们熟悉的练几套吧。”文官他们就去藕香榭了,不提。这时凤姐已经带着人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上面左右各有一张榻,榻上铺着锦绣蓉簟,每张榻前都有两张雕漆小几,形状各异,有海棠形的,有梅花形的,还有荷叶、葵花形的,方的圆的啥样都有。每个几上不是摆着香炉就是攒盒。上面的两张榻和四张几是贾母和薛姨妈的;下面一张榻两张几是王夫人的。其他人都是一个榻一个几。东边是刘姥姥,她下面就是王夫人。西边是湘云,然后是宝钗、黛玉,再就是迎春,探春和惜春按顺序排着,宝玉在最下面。李纨和凤姐的几设在三层的门槛里、二层的纱厨外。攒盒的样式也跟着几的样式来。每个人都有一个乌银洋錾的自斟壶和一个十锦珐琅杯。
大伙儿刚坐下,贾母就乐呵呵地说:“咱们先干上两杯,今天来个酒令才有意思嘛。”薛姨妈也笑着说:“老太太肯定有绝妙的酒令,我们哪会啊!意思是让我们喝醉嘛。咱们多吃几杯就成了。”贾母又笑着说:“姨太太今儿怎么也谦虚起来了,是不是看我这老太婆不中用了?”薛姨妈笑着说:“不是谦虚,就怕玩不来,让人笑话。”王夫人赶紧笑着说:“就算说不上来,多吃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谁还敢笑话咱们啊。”薛姨妈点头笑着说:“那就按您说的办。老太太还是先喝一杯令酒吧。”贾母笑着说:“那是自然的。”说完就喝了一杯。凤姐儿赶紧走到中间,笑着说:“既然玩酒令,还得叫鸳鸯姐姐来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母的酒令得鸳鸯来提,所以都点头说好。凤姐儿就把鸳鸯拉了过来。王夫人笑着说:“既然入了令,哪有站着的道理。”转头吩咐丫鬟:“搬张椅子,放到两位奶奶的席上。”鸳鸯假装推辞了一番,谢了座就坐下了,也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酒令大于军令,不分高低贵贱,都得听我的,违令就要罚。”王夫人她们都笑着说:“那就快说吧。”鸳鸯还没开口,刘姥姥就从席上站起来,摆手说:“别逗我了,我回家去了。”大家都笑着说:“这可不行。”鸳鸯就喝令丫鬟们:“把她拉回来!”丫鬟们笑着,真的把刘姥姥拉回了席中。刘姥姥直喊:“饶了我吧!”鸳鸯说:“再多说一句,罚你一壶。”刘姥姥这才闭嘴。
鸳鸯乐呵呵地说:“咱们现在来玩个骨牌游戏,从咱们的老祖宗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玩,一直到刘姥姥。我拿出三张牌,咱们分开来说,先说第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两张后再把这三张牌的名字合起来。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成语俗语,咱们要比划一下,得合上韵。谁要是说错了,就罚一杯酒。”大家听完后都哈哈笑,说:“这游戏好玩,赶紧开始吧!”
鸳鸯兴奋地说:“哈,来了一套!左边是张天。”贾母乐呵呵地接茬:“头上有青天。”大家纷纷点赞。鸳鸯又道:“中间是个五合六。”贾母笑眯眯地说:“六桥梅花香彻骨。”鸳鸯继续:“剩了一张六合么。”贾母高兴地说:“一轮红日出云霄。”鸳鸯一拍大腿:“凑成却是个‘蓬头鬼’。”贾母笑得开心:“这鬼抱住钟馗腿”大家听罢,都乐得哈哈大笑,纷纷叫好。贾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牌!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笑着接茬:“梅花朵朵风前舞。”鸳鸯又说:“右边是个大五长。”薛姨妈继续:“十月梅花岭上香。”鸳鸯接着报牌:“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浪漫地说:“织女牛郎会七夕。”鸳鸯道:“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世人不及神仙乐。”大家听后都赞叹不已,然后开心地喝了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左边长么两点明。”湘云接茬儿:“双悬日月照乾坤。”鸳鸯继续:“右边长么两点明。”湘云又接:“闲花落地听无声。”鸳鸯说:“中间还得么四来。”湘云应道:“日边红杏倚云栽。”鸳鸯一拍手:“凑成一个‘樱桃九熟”湘云笑说:“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她喝了一杯。
鸳鸯兴奋地说:“哈哈,来了!左边是长三。”宝钗跟着接话:“双双燕子语梁间。”鸳鸯:“右边是三长。”宝钗应声说:“水荇牵风翠带长。”鸳鸯接着说:“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马上接:“三山半落青天外。”鸳鸯拍手道:“凑成‘铁练锁孤舟’。”宝钗说:“处处风波处处愁。”说完,就把酒喝尽了。
鸳鸯笑着说:“左边一个天。”黛玉接茬儿:““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见了,回头瞅瞅她,黛玉就怕被罚,也没心思搭理。鸳鸯又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回:“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鸳鸯再来:“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接话:“双瞻玉座引朝仪。”鸳鸯笑着说:“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接口:“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抿了一小口。
鸳鸯说:“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接茬儿:“桃花带雨浓。”大家起哄:“哈哈,得罚!韵脚都对不上,还说什么像不像的。”迎春笑眯眯的,喝了一小口酒。
凤姐和鸳鸯本来是想听刘姥姥讲笑话的,结果俩人都故意说错了。轮到王夫人时,鸳鸯就帮她讲了一个,然后轮到刘姥姥了。刘姥姥说:“我们农村人闲下来也会凑一起玩这个,就是没你们说的好听。我也来试试看。”大家都笑着说:“简单得很,你就说吧,没关系。”鸳鸯笑着说:“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想了好久,说:“那应该是个庄家人吧!”大家哈哈大笑。贾母笑着说:“不错,就这样说。”刘姥姥也笑着说:“我们农村人就是本色出演,姑娘们别笑话。”鸳鸯又说:“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接话:“大火烧了毛毛虫。”大家又是笑。鸳鸯说:“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大家又笑了。鸳鸯说:“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划着,差点笑出声,但又忍住了,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忍不住大笑起来。突然外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出了啥事儿,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