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去了好几次,高志明总算给了面子。但人来了却不进门,站在门口说,“煞气太重了,你们得冲冲喜。”
怎么冲?三兄弟急切地问。
“找一个命硬的女人,你们仨把她娶了,把该干的事儿干一遍,或许能解煞。”高志明一本正经地说。
三兄弟彻底被忽悠得昏了头,连忙问上哪儿找命硬的女人,高志明一指翠姐,她命硬。
翠姐半天才琢磨过味儿来,骂骂咧咧地把高志明赶走。
高志明临走前,给郑家三兄弟说快头七了,过了头七他也管不了这事儿了,让他们自求多福。
我看到三兄弟暗暗对了个眼神,翠姐一口唾沫呸在他们脸上,大骂道:“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没有老娘,你们村子就等着绝种吧!”
“琳姐那儿一个黄花闺女才卖一万块。”郑老大说。
“而且跑了包赔。”郑老二说。
“下次再吐口水,舌头给你拔掉。”郑老三擦擦脸。
眼看情况不对,当天晚上翠姐就要离开,但是司机突然有事去了别的地方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翠姐不敢在郑家住,领着我辗转找到高家,住了一个荒了多年的房间。
夜里,翠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给她倒了杯温水,“翠姐,喝点温水吧,能安神。一会儿你就放心地睡,我在门外给你看着,有动静我叫你。”
翠姐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孩子,我不卖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带着你做生意,我这一手的事业,以后全部都交给你!”
她竟然把拐卖妇女称作生意、事业。
我心里冷笑,看你这个送子观音修行得到底如何。
我打着守夜的名义出了门,躲在柴垛后面,约莫蹲了两个小时,郑家三兄弟来了,问我翠姐睡熟了没。
“放心吧,她那点迷糊药,我全下水里了。”我朝他们伸出手,“说好了八千块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拿钱吧。”
翠姐不知道,下午高志明走后,三兄弟悄悄跟我谈了笔生意,他们花八千块钱,雇我给王小翠下药,再由他们带走。
换句话说,我把人贩子翠姐卖了,卖了八千块钱。
然而此刻,三兄弟却没有掏钱的意思,他们恶狠狠看着我,说:“小崽子,我们放你条活路,赶紧滚。”
我其实早有预料,装作被吓到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几分钟后,房间里传来翠姐的叫骂。叫骂渐渐变成了哭泣,求饶,以及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我蹲在角落里听了一会儿,直到“咔嚓”一声打火机响,高元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你不去救她吗?”我问。
“她作恶太多,这是她的报应。”他回答。
“得罪了翠姐,你们村的人都要打光棍。”
“没有了翠姐,还有琳姐。没有了琳姐,还有燕姐、芳姐。只要还有男人娶不上媳妇,就会有不同的姐到来。”他笑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荒废的房间,“二十五年前,我妈就是被一个叫芳姐的女人带来的。没几年,她就撞墙自杀了,这个房间就空了下来。”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你还不走吗?你的家人在村口等你很久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我疯了一样在泥泞的土路上狂奔。月光下,肮脏的土路也被镀上一层白光。
远远的,我看到一辆面包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一半,隐约看到高志明的脸,我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高志明连忙打开门,我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红姐在旁边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安慰:“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高志明也抓出纸巾糊在我脸上,又在我屁股上拍了两下:“这次就算放过你了,我们一家人团聚就好。”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们断指的真相,对那个曾经被我抓回来的孩子忏悔。红姨和高志明抱着我安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会有新的生活,就在不久的将来。
是,都过去了。沟子村过去了,我的断指也过去了。
很久之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沟子村的报道,说从二零零三年四月份起,村里常有村民死亡,警方立案侦查,最后查出凶犯是一对老夫妇,连续半年在沟子村的水井里投毒。起初只是投一些致人脱水的轻度毒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后来老夫妇越来越大胆,每隔一个月就会在水里下剧毒的氰化物。
嫌疑人归案后,在警方询问下,老夫妇交代了犯案动机,他们是为了被拐卖后枉死的女儿报仇。由此,警方顺藤摸瓜,查出沟子村长达二十多年的人口拐卖史,顺便拯救出一名据说是为村里“抵煞”实则在当“性奴”的妇女,自此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红姨看完后哎呀一声,摇了摇头,“哎,他们……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两个堂堂的大学教授,居然沦为了阶下囚。”
高志明也叹了一口气:“杀死他们女儿的不止是翠姐,还有那个村的村民。”
回想起沟子村发生的事儿,我忍不住赞叹红姨演技好,尤其是翠姐在茅坑碰见她的那次,演得实在是太好了,我乍一看都吓了一跳。
“我没去茅坑装过鬼啊。”
红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那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我愣住了,浑身的血液骤然停止流动,那一刻,记忆猛然回到翠姐在茅坑晕倒的那晚,我把翠姐从臭烘烘的旱厕里生拉硬拽扯出来之后,远远朝女人摆摆手。
“红姨,演得真好啊!”我说。
女人冲我笑了一下,踮着脚走了,像一缕烟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