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接近洞口了,忽然一阵强大的气流从身背后袭来,把姚望吹了一个趔趄,他踉跄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洞外,外面发生山体滑坡时飞起的扬沙已经散尽,露出了红灿灿的日头。姚望在洞外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星宝宝人影儿,一下子慌了,明明前后脚一起出来的,怎么眨眼又不见了?
“星宝宝!——星宝宝!”
“来了,来了,在这呢。”声音是从洞里面传出来的。
“你怎么还在洞里,快出来,洞里危险!”姚望扯着嗓子喊道。虽然每次遇到突发事件,或者自己无力掌控的疑难问题,都是星宝宝出面解决的,可在姚望的骨子里,从未把它当做无所不能的神或者不死的精灵看待,一旦遇有紧急情况,总是第一个想到星宝宝的安危。气流仿佛涨潮时的海平面一波一波撞向岸边,有节奏地把烟雾从洞口吹向半空。一块色彩斑斓有如绸缎般的物体,轻飘飘的从洞里飞出洞外,在洞口的岩石上停顿片刻之后,又朝着姚望飞来了。姚望仔细一看原来是只蝴蝶,一只翅展很大的蝴蝶,它扇动着一对硕大的印有鲜艳图案的翅膀,笨拙的朝着自己飞来了。没有燕子的灵巧,没有雄鹰的稳健与凶猛,蝴蝶的飞行轨迹总是那么飘忽和犹豫不定,似乎它仅仅为了起飞而飞没有自己的目标。姚望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蝴蝶,但他不害怕也没有躲避,因为蝴蝶是让人愉悦的物种没有人不喜欢,尽管此蝴蝶不同于以往自己认知的那些蝴蝶娇小柔弱。姚望站在原地等着蝴蝶靠近,蝴蝶一直都是他追逐捕捉和把玩的对象。
“你好!”
“你好!”姚望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这才意识到那声音很陌生,不像星宝宝发出来的,何况除了第一次在自己家卧室的窗台上相见时,他与星宝宝之间再没说过“你好”之类的客套话。姚望看眼洞口,又看眼四周,阳光,峭壁,和散落着碎石的峡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好!”
不会又引起回声了吧?姚望的第一反应是赶快逃离这里,刚才的山体滑坡已经让他心惊肉跳了,再一想:不对,第一声问好不是自己说的,那会是谁呢?
“别找了,是我,我是蝴蝶‘满盟’。”
姚望注视着眼前已经停止扇动翅膀的大蝴蝶:“你也会说话?你也有名字?”
“当然有名字了,我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有名字,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语言不通想告诉你们也办不到。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眼神怪怪的,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姚望心想:这个叫满盟的蝴蝶还挺聪明,愣看出自己眼里的疑惑来了,观察的还挺仔细。姚望问它:“仅仅看你身上的纹路和体貌,确实很像一只蝴蝶,可你的体型也太大了,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蝴蝶,你真的是蝴蝶吗?猛一看谁都不会相信。而且一上来就和我打招呼,吓了我一跳。我问你,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在洞里看见我的朋友没有,它个子不高,身材圆圆的,模样像个蝌蚪。”
“你说谁像蝌蚪?”姚望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星宝宝在蝴蝶两翼中间的缝隙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姚望吃惊地问:“你怎么跑到蝴蝶背上去了?”
星宝宝说:“你也上来,咱们有话慢慢说。”
姚望说:“它的羽翼这么单薄,驮着咱两个人,别把它压坏了。”说完看着蝴蝶满盟那单薄的隔着它可以看清太阳轮廓的翅膀,替它的承受能力担忧。
满盟却满不在乎地说:“上来吧,保你没事,摔着你我负责!”仿佛姚望的担忧并非在为它着想,而是怕摔到自己。姚望有点不痛快,心想:既然你不在乎我更无所谓了,你以为我怕掉下来呢。他一直都把蝴蝶看做娇嫩可爱的昆虫,偶尔捕到一只,也从不肯轻易伤害它的性命,而是把它托在手掌上,等它们缓过神来自己飞走,还它自由。虽然满盟打了包票保证他不会有事,可当自己的双脚落到透明的蝴蝶背上时,仍然感觉心里不太踏实。
“起飞喽!”满盟扇动起美丽的双翼朝空中飞去,姚望一动不动匍匐在它背上,骑着蝴蝶在天上飞,这可是他平生头一回。然而蝴蝶满盟的飞行技能,却着实让人接受不了,不仅左右摇摆,而且飘忽不定,只一会儿的功夫,姚望就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胃里似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一股酸酸的东西顺着喉咙直往上涌。姚望想现在如果有口水喝好了,可以往下压一压,但是没有。他不想求助一旁的星宝宝,免得让它嫌自己娇气,只好默默的忍着。星宝宝看在眼里,告诉他仰面躺着会好受一点。姚望照着它的话做了,感觉肚子里的翻腾有所缓解,可头仍然晕的厉害,干脆合上眼睛休息。运送小行星时的劳累,和峡谷里山体滑坡的惊吓,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要睡过去,姚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睡觉,他一再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但没办法实在太累了。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天上已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半圆的月亮在夜空里追逐,它们在竭尽全力想要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姚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想起来查看,怎奈浑身无力四肢酸懒,连手臂也不想抬一下,就躺着没动。虽然还能感觉出蝴蝶飞行时的颠簸,但天上静止的星辰与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表明自己已经在陆地上了。
“你睡醒了?”星宝宝凑上前问。
姚望歪过头来:“我们这是在哪?”他看见旁边有一棵被烧得焦黑的枯树,猜到还没有离开六环山。
星宝宝说:“你病了,有点发烧,可能太累了。不想动就别动,休息会儿就好了,我给你弄了点水,你喝一口。”
姚望谢了星宝宝,喝完水又睡了。当它们准备再次启程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姚望是被星宝宝叫醒的,他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即使醒着也会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如果没有满盟一再催促他还不着急。
“怎么样,好点吗?”看着姚望纵身一跃便落在了蝴蝶背上的轻盈劲儿,星宝宝知道他的病好了。
姚望晃了晃自己的头说:“没事了,全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飞行了没多久,东边天空呈现的鱼肚白变成了粉红,随后的太阳和姚望在小行星上见到的一样,羞涩的露出条红线,这红线渐渐变粗,再往后是一轮火红的月牙儿。但今日的太阳像个调皮的孩子在偷看外面的世界,不肯轻易露面,红色的月牙儿只探了个头就缩回去了,接着再探头又缩回去了。开始姚望还纳闷,升起的太阳怎么会缩回去,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坐在飞行的蝴蝶上,这样情景好像恒星不是这个星系里的主宰,而是蝴蝶满盟主宰了恒星。清爽的微风,温暖的阳光,加上躺在飞行中蝴蝶的背上,姚望内心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惬意。由于病痛减轻了,昨日的颠簸也变成了今天舒适的享受,仿佛自己不是在蝴蝶的背上飞翔,而更像躺在风平浪静的海面随波逐流,至于漂泊到什么地方姚望没有想过,他相信星宝宝一定会把接下来的旅程安排好了。姚望的全身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觉睡足了,身体恢复了,他想知道蝴蝶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星宝宝,我们这是要去哪?”
星宝宝摇摇头淡定地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姚望听完瞪起了眼睛:“你说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能有什么意思。我和你一样,看见这么大一只蝴蝶,觉得怪好玩的,问它能不能带着我们一起走,它说可以,我就上来了。之后在洞外又看见了你,我们一起乘着它直到天黑,如果不是蝴蝶晚上必须休息,现在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星宝宝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去哪里和自己无关一样。
姚望有点生气,连要去哪都没有弄清楚,就糊里糊涂跟着人家满盟走了。但又一想:为什么要生气,跟着满盟走怎么了,自己刚才不也这么想的吗,为什么非要有目标,像这样顺其自然也挺好。找不到发泄这股无名火的理由,它却自己化解了。
姚望又问飞翔中的蝴蝶满盟:“你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满盟头也没回说:“我要去个有鲜花盛开的地方,没有鲜花我们蝴蝶就无法生存,也没办法哺育下一代。至于你们去哪,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姚望问:“就没有个固定的目标吗?”
满盟说:“我们蝴蝶从来都是凭着感觉生活,不像哺乳动物,出生后由父母喂养带大,并教会它们很多生存的技能,一直呵护到能够自己独立生活。我们蝴蝶就不一样了,没有一只蝴蝶知道它的父母是谁,母亲把我们生下来就不再管我们了,一切都要靠自己。靠自己什么呢,那就是本能,本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时候作茧;什么时候羽化成蝶;到什么地方寻找可口的花蜜。”
满盟的话让姚望想起来一件事,教自然的老师说过,普通蝴蝶的生命一般只有两个星期左右。他小声问星宝宝:“蝴蝶是只能活两个星期吗?”
“嘘——小心满盟听见,”星宝宝看眼只顾着飞行的满盟,“如果有人告诉你,只剩下两个星期的生命了,你会怎么想?”姚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看眼满盟,好在满盟一心专注着飞行,没听见它们说的什么。
“蝴蝶真可怜,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拥有自己的翅膀,却只能活两个星期。”对蝴蝶的飞行技能颇有微词的姚望,此时又怜悯起它们来了,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星宝宝凑近了端详着他的脸,嬉笑着问:“怎么,在为蝴蝶难过呢?还掉眼泪了。”
姚望背过脸去:“还笑,你呀,一点爱心都没有。”
一句话戳到了星宝宝的痛处:“你说我没有爱心,我没有爱心,会和你一起去太空拦截那颗足以毁灭YW星球的光团?我没有爱心,会领着你去小行星带寻找冰质小行星?我没有爱心,会带着你去领略子宇宙,这块地球上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神奇世界?星宝宝圆圆的胖脸变成了紫红色,大嘴巴张着呼哧呼哧地喘气。
姚望看着它生气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之前自己总被它戏耍,主动权都在它手里攥着,现在看到它这样,心里有种报复后的满足感。
“真生气了,至于吗?一句没有爱心就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姚望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星宝宝不说话,抬头看向天上飘动的浮云,和云背后那更加遥远的在烈日下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星辰。
满盟一直在飞,从起飞到现在就没有停过,也没喝过一口水吃一口东西。姚望知道蝴蝶和蜜蜂一样需要吸食花蜜,然而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花朵都太过娇小,满足不了满盟的食量。又加上火灾后的六环山一片荒芜,裸露在外被烟火熏烤的黑不溜秋的山体,有如一群恐怖的狰狞着嘴脸要吃人的魔鬼,如果没有阳光和蓝天作陪衬,简直如同地狱一般,蝴蝶满盟可能希望尽快逃离这里的缘故,才一刻不停拼命飞行的。
姚望没理会还在跟自己呕气的星宝宝,对着满盟问道:“满盟,你说的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在哪?”
满盟用头顶上的长须朝前方一指:“大概在那边吧。”
星宝宝在一旁插嘴道:“你别以为它会说话,能和你交流,就什么都知道,其实它们的大脑很小,小到无法正常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