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迎的快,大臣们跪的慢,顺着朱祁钰搀胡濙这一扶,众人刚弯下去的半个身子立马挺了起来。
唯有一名双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双膝落地,铿锵之声,一叩到底,额头贴地。
朱祁钰看着这个榆木脑袋,无可奈何又带着笑,一摇头,一叹气。
双手将他搀了起来,一声长长埋怨:“于侍郎你啊……”
朝堂之上,大家都是文绣飞禽、武绘走兽,独你于谦于石灰与日月争光?
搀起于谦,朱祁钰并未与他多作言谈,径直拾阶而上,走上殿台。
一幕珠帘轻纱,轻纱之后隐约可见一位女子身影。
朱祁钰撩起莽龙袍衣摆,一叩到底。
“臣郕王朱祁钰,参见太后娘娘。”
珠帘之后,正是后世有【妖后】之称,当今天子堡宗生母——孙太后。
轻纱映影,莲臂轻抬。
“免礼。来人,请郕王爷入座。”
音清语软,却带着一丝咽声,想来是刚接到她的好皇儿的惊天战绩,已经哭过一场了。
待朱祁钰落座,孙太后说道:“于侍郎,你与郕王爷过一下今日政事。”
于谦踏出半个身子,躬身一拜,道:“遵太后喻。臣于今夜丑时一刻接前线军报,八月十五,圣上于土木堡受虏贼合击,五十万大军几近覆灭,随军出征百名文臣武勋死伤殆尽。幸天庇佑,圣上安好,只是陷于虏贼之手。另有……”
言语至此一顿,于谦神色难掩悲戚。
天子被俘,圣上北狩,实乃我大明开国百年以来闻所未闻,纵然翻遍史书,也唯有靖康之耻、徽钦二帝与之并论。
于谦还要继续奏报,却听得“砰”的一声响,朱祁钰怒而起身,座椅倒地。
怒视殿下红袍于侍郎,目眦欲裂。
大喝一声:“放屁!”
“于谦,于廷益,你哪来的狗胆敢如此辱我皇兄?我皇兄超逸绝尘之姿,冠万夫不当之勇,天下无双,万古莫论。你竟污蔑他陷虏贼之手,我……我踏马砍了你。”
堂堂大明王爷,当今天子亲弟,在这天家圣宫竟出如此粗鄙不堪言语。
但殿下六部九卿,国之肱股,没有一人觉得不妥,反为郕王朱祁钰对圣上的深深兄弟之情而涕零。
郕王,他担得上一个“悌”字。
“唔!”
珠帘之后,传来一声嘤声。
作为统御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孙太后不似一般妇道人家,哪怕听见亲子被瓦剌俘虏,生不如死,也强忍心中悲痛,立即主持这场深夜朝议。
但作为一个母亲,哪有不担心儿子安危的,刚才无非是强压着心中的悲戚罢了。
眼见这个平日里最不受自己待见,防之如水火的庶子朱祁钰竟有此孝悌之心,再也压不住心中悲愁,泪如珠落。
只是作为圣母,孙太后连哭泣也不敢大声,轻轻几声抽噎后,立马以娟拭泪。
莲臂一压,喑着嗓子,道:“郕王,不可无礼。”
话,是说给殿下的肱股之臣听的。心,她是向着郕王的。
“于侍郎所言非虚。除了前线军报外,居庸关总兵也发了奏本,言土木堡大败,军死伤无数,溃散而逃,辎重尽数为虏贼掳掠。虽未提及圣上,然……”
孙太后语噎,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太后。”
朱祁钰一声疾呼,把本仁殿众人,从六部九卿到孙太后都惊得心肉一跳。
难道郕王大胆如斯,竟对太后都要动粗鄙之言?
只见朱祁钰一个滑跪至珠帘前,痛哭流涕道:“太后,请予臣1000骑,臣要去土木堡迎皇兄回朝。”
殿下众臣亦是眼中含泪,频频以衣襟掩面,郕王孝悌之心,感天动地。
“胡闹!”
珠帘之后的孙太后一声训斥。
你以为领兵打仗是儿戏吗?上一个御驾亲征的朱家骨血还在瓦剌军营呢!
一片愚悌之心。蠢猪,愚不可及。
挨了孙太后一声骂,朱祁钰却是越发来劲,疾声恸哭:“500骑,不,200骑。臣愿领200骑冲阵劫营。兄受辱至此,弟不愿苟活。”
砰的一声闷响。
一记叩首重重磕在珠帘之前。
不磕不行了,表情管理要失控了。真怕自己笑出声来。
自己装了三个月的兄友弟恭,就为了今晚在孙妖后面前狠狠上这波大分。
让孙若微以为自己跟她是穿一条裤子,尿一个壶的。
太后放心,朕不过是代皇兄掌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