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十九年巡抚生涯,于山西、河南看尽万民之艰,泪满衣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何处是安乐乡?
如今虏贼四路并进,犯甘肃,大同,宣府,辽东四境,以我大明边境数十万百姓性命钱财,肥一方游民,杀男留女,掳民为奴。贼虏之体壮乃我大明百姓血肉所养,坐下马匹之膘乃饱食我大明百姓之血而肥。若有一日,当杀尽天下漠北贼虏,以慰百万边关百姓在天之灵。
于谦于奏书上大笔写下一“战”字。
唯有一战,方显我皇明风骨。
纵使粉身碎骨,沦为贼虏口中血食,于谦不枉来此一趟人间。
此一役,当战。该以何战?
出境扫贼,迎圣驾而还。还是固守京城,等贼虏临京,一决生死。
战容易,胜却不易。
嘴上气势汹汹说一死报家国容易,但驱除鞑虏,光复汉地却是千难万难。
奏书上写一个战字容易,但写一篇战之奏书不易。
于谦笔毫沾了沾浓墨,开始奋笔疾书。
不是十胜十败之言,而是陈列事实。
臣于谦,统计京营兵卒,三大营所余兵力不足两万。披甲之卒,五千余众。营中战马,一万八千匹……
夜凉似水,于谦借着那一灯烛火,陈书己见,几经删减涂改,字字剖心之言。
醉心案首,便是连四更天的打更声都略了过去。
直到兵部衙门一名传令官急匆匆闯入直庐,单膝跪地,双手呈文书,朗声禀告道:“禀大司马。有宣府总兵杨洪八月十七夜急报。”
宣府急报?难道……难道宣府也落入贼手?
于谦登时有些头晕目眩,强撑着案边,支撑起身子,从令官手中夺下这份急报。
火漆完好,事不泄密。
拆开火漆,军报一览。
方才急火攻心的于谦此刻面如死灰,颓唐落地,身似行尸走肉,再无半分神采。
眸中泛泪,无声而落。手握军报,青筋尽绽。
语气悲怆而近死,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以拳砸地悲鸣连连:“陛下,何至如此?何至如此?陛下乃大明社稷之君,乃天下苍生之父,何以行此逆天悖道之举。”
激动处,更是以头抢地,额间见血。唯有以肉身之痛,方可缓解心中之悲。
旁边单膝跪地的传令官不知这份奏报所言何事,但看到尚书大人悲痛至此,料想肯定遭了大难,难道宣府真被瓦剌攻破了?
于谦一口牙关几近咬碎,抹了把脸上泪涕,逼着自己强作精神,冷面下令道:“备马,本官有要事与胡尚书商谈。你去王直王尚书府上通报一声,以我之名,请王尚书来胡尚书府上一并论事。”
小卒跪地抬头犹豫道:“大司马,现才四更天,是否过早了一些?”
于谦怒目喝斥:“军国大事,何言早也?速去通报,但有差池,以延误军机论罪。”
挨了于谦一怒,那小卒这才慌忙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