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哪里?
他探寻了这么多年,认为自己问题就出在对经义的理解上。
他现在潜下心来教书,同时也在砥砺自己对经义的理解。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王易。
这个王易,不但记忆力超强,还才思敏捷,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往往他刚起了个头,王易就能顺着这个问题引申出去,有时冒出来的对论语的见解甚至比他还要高深。
慢慢的,洪礼忠喜欢跟王易辩论经义,王易也乐于跟他辩论,同时磨砺学习八股文技巧。
每当王易有发人深省的经义见解时,洪礼忠就会欣喜异常,惊诧莫名,而当他问王易怎么会有这些理解时,王易就会回答:“我幼时的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王易从哪来的,洪礼忠当然知道,传说中的极西之地。
于是,洪礼忠每每只能叹息,对不能与王易的老师切磋经义而遗憾不已。
洪礼忠不知道,其实这些对经义的见解,是后世集千万人之力总结出来的,当然精辟深刻。
王易深知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
站在后世无数大师的肩膀上,王易对经义的理解绝非现在的人可比,但他的这些精辟理论,就好比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对高三物理学期末考试一样,毫无意义。
他需要学八股文的技巧,八股文的创作,八股文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洪礼忠正好相反,八股文对他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他唯独欠缺的就是对经义的理解。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切磋的不亦乐乎。
“好,今日就到这里吧!”
洪礼忠勾写完王易的八股文,并作出新的讲解后,就与王易道,“你的八股文写作已初具规模,但还要戒骄戒躁,不可妄自尊大,明白吗?”
“学生铭记老师教诲!”王易恭敬揖礼。
“下去吧!明日再来做八股!”洪礼忠颇为欣喜地抚着胡须。
王易告退。
离了学堂,到了山门口正想去正字堂抄书,却见胡安又在那边冲他招手。
“易哥儿,晚上去关扑吧,我让邓细平带了云燕醉呢……”
“不了,你们去吧!”王易笑意盈盈地拒绝,心里却在想,等他晚上回去却不知会被老胡打成什么猪头样。
“哎呀,易哥儿何必每次拒绝于我,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窗一场。你自入学以来,还没与我等同窗好好的聚过,今晚一切开销都算我的,走走走,一起去……”胡安说着就要来拉王易。
王易一摆手,轻松挣脱胡安的纠缠,收起笑容,正色道:“胡立均,我说了,不去。”
胡安气息一滞,脸上顿显不豫。
不过他知道,跟王易翻脸也讨不了好。
首先他才十六岁,体格并不健壮,而王易,虽然一副书卷气,但体格却是打熬的相当精壮。其次,王易深得山长喜欢,若是闹翻,怕是山长也会责骂于他。最后,一个王易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家那几个异姓兄弟,不论是身材摄人的羽哥儿,还是阴沉可怖的胤哥儿,都不是好惹的主。
想到这些,胡安也只能悻悻作罢,摆手道:“不去便罢,我自寻六哥儿耍去。”
六哥儿是正字堂掌柜洪礼鸣的堂弟,也是山长洪礼忠的族弟,今年二十一岁,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胡安与他就是一丘之貉。
摆脱了胡安,王易又赶到正字堂,却见正字堂的梁哥儿准备上门板。
“梁哥儿,这是……”王易奇道。
“掌柜家里有点事,让我今天早些关门。”梁哥儿道,却又朝王易身后瞥了好几眼。
王易转回头,见胡安就站在斜对面的茶水铺里望着这边,见王易回头,喊了一嗓子:“易哥儿,一起去不?梁哥儿也去呢!”
梁哥儿一脸欣喜,看向王易,王易却道:“那梁哥儿自去耍,只是我昨日那本书……”
“哦,已经装订好了。”
梁哥儿麻利地从柜台下拿出书塞给王易,又手脚快速地上好门板,锁好门后就往胡安方向跑去,边跑边与胡安说:“你可莫要诓我,今晚所有花销真算你的么?”
“都是邻里,你还不知道我胡安吗?说了算我的就算我的。”
胡安兴奋地揽着梁哥儿的肩膀走了,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王易,似乎在看他会不会回心转意。
王易当然不会去,哪怕是他知道这几天有个戏班子会在洪氏祠堂的连唱一个月的大戏,他也不会去的。
因为,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没在正字堂抄书,他的时间还有些早,想着也许圆圆也会早点在门口等他,便也迈步朝那边走去。
穿过洪家巷,绕过王木匠家,高家院子已经清晰可见。
果然,在那片天青色的墙瓦下,一个娇俏的身影正在那里,瞧见了他,又倏地缩了回去。
以前没留意,自从昨日明白了圆圆的心意,他便也注意到了原来这个小妮子一直都在偷偷观察自己呢。
心里带着甜蜜,王易快速走近,就见圆圆又与昨日那般,侧身坐在院门口,手里还假装在做女红。
“圆圆!”王易的声音带着甜意。
圆圆故作惊讶地站起来:“呀,易哥儿今天这么早就过来啦。”
“嗯,想早点看见你。”
王易这句话很顺口,却让圆圆一下红了耳根,灵醒有神的眼眸快速地扫了一下四周,发现没别人听见,这才低着红脸地“嗯”了一声,道:“易哥儿昨日说要给小女子什么东西呀?”
“是这个!”王易探手入怀,拿出一张折成方胜形的信笺。
原来是情书。
圆圆红着眉梢接过,触手便知这信笺不便宜,怕是正字堂最好的烫金请柬纸。
圆圆是读过书的,自然也识字。她轻轻打开信笺,眸子瞬间亮了。
字是铁划银钩,劲瘦淡雅,让人观感极佳,更让圆圆动容的还是这首小令:
待我长发及腰
赠圆圆
待我长发及腰,
青梅已转黄梢。
暮烟还卷暑气燎,
更是相思难熬
……
倏地,圆圆将信笺攥在胸口,耳根后的红晕瞬间爬到了娇嫩的脸颊上,抬头看着王易,眼眸里满是欣喜,嘴角带着笑意:“这,写给我的?”
“是!”王易深吸一口气,肯定地道。
圆圆满心欢喜,又垂下细长的脖颈,将信笺重新打开:
……
凉阶看过星桥,
又怕银河浪高。
阻断牛女河两边,
一夜泪洒葡萄。
元丰八年三月,作于燕西。
……
圆圆捏着信笺,微抬眼眸,侧身做了个福揖:“谢易哥儿赠奴家小令,奴家很是喜欢。”
王易微怔,圆圆的自称改了,不再是“小女子”,而是“奴家”,这代表什么吗?
王易不太懂,隐约猜到,但又不确定。
这时,圆圆从身后的针线篮里拿出一个天青色的荷包,交到王易手里,却没有再说别的,提着裙裾和针线篮,翻身回了院中。
“易哥儿,这还不懂么?”
一直窝在自家门口偷窥的吴家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赶紧回家让你父兄来寻我这个老婆子保媒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