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这就是李弘毅名字的由来。
那年李弘毅生下来,李自豪放下女儿后,疯了一样从四楼跑到了一楼,跑出了医院大楼,跑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许多人以为李自豪像“范进中举”那般疯了,但是他过了半小时后终于跑回来了。
“她叫李弘毅!我女儿叫李弘毅!”
李弘毅李弘毅,怎么听怎么像一个男娃的名字。
但是李自豪不管。当初他爹给他取名叫李自豪,是因为想一提起这个儿子,就让自己感到自豪。如今她给女儿取名李弘毅,是希望自己以后一看到女儿,就想起为了让这个小家幸福安康,他还需要继续奋斗,不要松懈。
女儿李弘毅看起来像是在诉说一个少女的梦,事实上她是真的在用一个玩家的角度,去向作为游戏策划的父亲反馈遇到的问题。
是的,刚刚那不是一场梦。
THE ONE的第一次公测即将结束,正式版将在公测结束后正式上线。虽然游戏还有很多小问题,但是在那惊人的虚拟实境和超级AI的表现下,那些小BUG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李宏毅作为THE ONE中文区的总经理千金,自然有直接向策划反应问题的权力。
更别说她现在情况特殊,就连想要个月亮李自豪夫妇都恨不得为她摘下来。
而父亲李自豪对女儿也并非全然宠溺,而是真的有在认真,并在细节处加以询问。
“所以,关山不二真的死了?”
“当然啦!我刚才哭得可凶了!你都没看到!”李宏毅难得露出小女儿作态,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然后对着一旁傻笑的父亲嗔怪着,“你们为什么给他设计的这么悲情啊?人家只是想见爱人一面,你们就跟王母娘娘一样横栏着竖挡着的!因为他们不是真人,所以不管怎么虐他们良心都不会痛吗?”
“其实也会痛。但如果我说,我爱莫能助,你也能理解吧?”
“哇!你这个牛奶里面,怎么有小虫子啊!”李弘毅惊呼一声,差点就要跑去倒掉手中的牛奶,但是她突然僵在了原地,又看了一眼碗中的牛奶,随后又坐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那你又要说,关山不二的剧情都不是你设计的?”
李自豪心中一痛,脸上却只能继续挂着微笑,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刚刚的话题,“当然不是。关山不二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随机生成的一段会变化的代码,他有着很大的随机性,并且和每一段随机代码碰撞后又会产生新的变化,管理员没有办法去单独调整一个人,只能更宏观的干扰他们。”李自豪看着女儿清丽却日渐苍白的脸庞,同时也在心中感慨着神的不作为。
那不是一种悲愤的情绪,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在宗教学中,神一时兴起创造了人,并让他们管理自己的花园,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自己的造物主歌功颂德,如果在漫长的时间长流和无限的繁殖岁月中忘记了,那他们的使命就是想起来自己奴仆的身份。那些可以想起来的,承认自己是神仆并开始歌功颂德的,就被允许进入下一个一时兴起的世界里;那些想不起来的就随时间一同腐朽,先是扫进垃圾桶,然后有的是方法处理他们。
策划和技术员就是THE ONE中的神,他作为这群神的老板兼技术骨干,放在北欧神话里,那就应该是众神之父,父神。
起初李自豪也是个无神论者,但是随着他不断地经营着THE ONE这个项目,他越发能和造物主公顷,觉得或许真的有更高维度的生物在俯视着他们。
能理解,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比如?怎么干扰?”
“莫名其妙的特大地震,莫名其妙的陨石,莫名其妙的病毒,莫名其妙的解锁一种大灾害科技。”
“听起来倒是挺可怕的。”
“所以我们也不会轻易使用这种作弊的权限。行了我的大小姐,你的故事很具有参考性,你提的其他点我也会去让下面人做一下可行性分析。那我要出门了,你在家乖乖听话?”
“我,想再最后去一段时间...学校。”
李自豪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别过了头去快速的抹了一把脸。李弘毅虽然视力越发不堪,但是这种幅度动作在她聚精会神的关注下还是藏不住的。
所以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李弘毅很珍惜自己的每一天,因为她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盲人。
青少年黄斑变性,随着年龄不断地增长,视力也会不断地下降,并且没有治愈手段。
一开始她的视力只是缓慢的递减,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差距不会太大,甚至感觉不出来。直到某一天,她发现曾经能看清的招牌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大片色块;再比如,眼前出现了像虫子一样的小斑点。
这种心理落差最初只是稍有震撼,因为李弘毅年纪也不大,本身也是个乐天开朗的女孩,所有的烦恼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第一次做荧光素血管造影检查的时候,医生会往她的血管里注射一种荧光剂,让你的眼底血管拍照的时候可以更加清晰。她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夜里上完厕所后,马桶里升出一片莹莹绿光时有多么的壮观。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马桶合照。
但这个病很可怕的一点是,你会在不知道的某一天,视力突然就呈现断崖式的下降,直到完全的失去光明。
李弘毅时刻在准备迎接这一天。
她从知道这件事起就被父母教着去用眼睛以外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比如蒙着眼睛去美食街,在缤纷缭乱的香味中让味蕾来一场大冒险;比如去罕有人迹的森林露营,听万物生长的交响乐。她被教导着视觉不是唯一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真实的感觉才是。
当被告知这个病暂时没有办法治愈后,李自豪卖掉了自己的公司,转头加入了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BK。他想要在全世界最顶尖的科技领域里,寻找到一个能解决女儿困境的办法。就算无法解决,也必须要找到一个能让女儿后半生无虞的方法。结果几年过去了,他从技术总监做到了区域总经理,能让女儿恢复视力的办法没找到,但是却做出了一个如同乌托邦一样的虚拟现实游戏——THE ONE。
而李弘毅的母亲则辞掉了自己教师的工作,独自踏上了求神拜佛的旅行。这些年里,每当母亲平均一个月只有几天在家,其他的时间基本都在路上。有些地方有神话传说,奇门方士,她只要得到信就会立马动身前去。这些年间逢庙便进,逢神便拜。她如同一个虔诚的苦行僧,相信只要诚心诚意,总有一天能感动上苍。满天神佛,只要有一位回应就够了。
这场三个人的心灵之旅或许没有终点,但李弘毅确实如同夫妻二人期望的那样一直乐天且坚强。
哪怕这样的一面仅限于面对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
关门声响起后,她渐渐收敛起笑容,沿着桌边摸索到了盲杖,然后慢慢走到了落地窗边,她看不到22层楼之下的车水马龙,她只是想来看看对面楼体玻璃反射过来的强光。
那道强光在常人眼中烈到无法直视太久,她却能一直盯着看,因为那道光在她的视界里,不光只是一个如同蜡烛的白色火苗。什么时候这道白色的火苗中间出现黑色,那就代表她离那个灰暗冰冷的世界不远了。
她斜倚着那扇明亮光洁犹如空气般的窗子,在粉红色的针织外套里摸索出一个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