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渐亮,凉州城的百姓推开屋门,便发现天地仿佛被白雪覆盖。
屋檐,院内,皆厚厚盖上了一层雪花,银装素裹,惊艳澄澈。
“娘!娘!好厚的雪!我要出去玩!”
“那你快穿好衣裳,昨日做的厚袄也要穿。”
各家各户有稚童的,皆被家中长辈穿成球,随后,急着跑出屋子,肥肥的小胖手捏着雪花球到处玩闹,嬉笑打闹声在这一日清晨响彻家家户户。
“翠翠,玩一会儿便回来,不然你又该得风寒了。”
“知道啦,娘。”
“宝儿!娘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
“知道了,娘!”
家家户户清脆软糯的声音伴随着妇人的叮嘱声,在周遭的院户中不断响起,营造出了一片灼灼生机。
天色渐渐大亮,微暖的日光升起,凉州城彻底热闹了起来。
一辆金尊玉贵的马车自东向西驶来,驾车的马夫旁,坐着一个衣着富贵,头戴红花,满脸笑意的圆润妇人。
而那,显然是媒婆。
甚至有眼尖之人已经认出,那妇人正是这凉州城最好的媒婆,柳媒婆。
不是因为她专为达官贵人做媒,而是因为只要经过她手做的媒,十对里面,至少有六七对都会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便是再差,也会相敬如宾。
多年来,几乎没有一对成为怨侣。
而马车两旁则跟着一列衣着整齐,气势卓然的侍卫。
每两人身后,皆抬着一个红樟木箱,上面皆系着飘红的绸带,布料顺滑,一瞧便只是棉绸。
而这样的箱子,共有三十台。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两旁路过的行人皆目瞪口呆,连连称奇。
可忽然,一人诧异喊出声。
“那是鸿雁?!”
什么!鸿雁?!
这个时节竟还能抓到鸿雁?!
众人视线皆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马车右侧,一对体格健壮,皮毛滑亮的鸿雁正被一品鲜红的布料系住翅膀,被一侍卫紧紧抓在手中。
而那人…
“是总督府的人!”
忽然,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两旁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总督府的侍卫?!”
“你还别说,真是!你看看那马车!还有他们腰间的玉牌!”
一人有些激动的示意众人看过去,只见所有的侍卫腰间皆挂着象征身份的玉牌,而那马车最前方,更是刻了总督府的滕徽。
众人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总督大人这是要去提亲?!”
这一月多,凉州城关于渠华巷那位的猜测不少,众人也都暗地里赌过总督大人会在什么时候将那位接入府。
对,是接,而不是娶。
毕竟这个时代,身份是一切的象征。
而渠华巷那位姑娘说到底也就是个商户的义妹,身份实在太过卑微,与总督府,门不当户不对。
即便有救命之恩,众人也不敢猜测他们这位两广总督会娶她。
最多最多,众人只以为会给一个贵妾的身份。
可这次,他们显然猜错了。
望着的一台台的箱子,鲜红的绸布,油光水滑的鸿雁,众人愕然至极。
显然没有任何人猜到,霍峥竟然不是以妾的身份迎玫瑰入府,而是以妻的身份。
他们这位两广总督,竟然想明媒正娶!
队伍渐渐远离,朝西边而去。
众人纷杂的议论声开始熙熙攘攘,而正在此时,一辆青灰色的马车从旁经过,听见了一切。
马车内,两个容貌相似的青年相对而坐,气氛格外的安静,甚至带着一些死寂,与外间喧嚷嬉闹的氛围,形成一种极致的差异。
靳思齐看着对面垂着头,满身黯然的少年,轻叹了口气,两根指节微弯,敲了敲壁沿,“快一些。”
“是,公子。”
驾车的马夫恭敬应了声,随即重重甩下马鞭,马儿吃痛,立刻甩起了蹄子,飞快跑了起来。
他们渐渐远离了喧嚣的人群,疾驰向城门而去。
暮岁的寒风浅浅吹起车帘,半垂着头的少年,侧脸的红肿掌印是那般的清晰。
见他始终沉默不言,再无了曾经的爽朗朝气,靳思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忧虑,“阿胤,你别怪爹。”昨日的事,终究是他鲁莽了。
若不然,一向沉稳儒和的爹也不会动怒打了他,甚至命他今日就和商会之人离开,动身去西北。
“…我明白。”
压抑沙哑的声音从喉间响起,靳思胤扯了扯唇,抬起了头,“昨日的事,是我的错,我不怪爹,也不怪任何人。”
靳思胤甚至应该庆幸,因为霍峥不仅没有当场将他打个半死,甚至也没有以公谋私,对他们靳府进行打压。
靳思胤该庆幸的,可他心里却控制不住的发苦发涩。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玫瑰在后面压着,霍峥顾忌玫瑰,所以,他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的家族。
只是,他选择加快了进度,去和玫瑰提亲了。
靳思齐看着他,有心想劝,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经过昨日栖梧所言,以及刚刚所听到的一切,都无一不表明,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甚至,那两人还是两情相悦,互相爱慕。
而阿胤,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
而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资本去置喙呢?
毕竟,一直都是他没有看清事实。
靳思胤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在昨日靳父勃然大怒命他离开时,没有拖延,而是答应了。
冬日的寒风很冷,靳思胤掀开车帘,最后望了眼西边的方向,唇角苦涩。
玫瑰,等我回来时,你也许早就成婚了吧。
马车渐行渐远,也将这个曾经张扬肆意的少年彻底送走了。
毕竟,少年人终将学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