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郑文公第一个去朝拜楚国,还约了鲁、齐、陈、蔡四国国君,和楚成王在齐国境内结盟。
宋襄公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一来担心齐、鲁两国当中,会有人出来争当盟主,宋国就没法和他们竞争了;二来又怕公子荡攻打曹国失利,挫了锐气,被诸侯笑话。于是就把公子荡召回来,曹共公也怕宋国军队再来,派人到宋国谢罪。从此宋、曹两国又和好如初。
再说宋襄公一心想当霸主,看到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而和楚国结盟,心里又气又急,就和公子荡商量。公子荡说:“现在的大国,没有超过齐、楚的。齐国虽然是以前的霸主之后,可刚刚经历内乱,国家势力还没有恢复;楚国虽然僭越称王,可刚刚和中原各国打交道,诸侯们都有点怕它。您要是真舍得用谦卑的言辞、丰厚的礼物,去向楚国请求让诸侯归附,楚国肯定会答应。借着楚国的力量来召集诸侯,再借着诸侯的力量来压制楚国,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公子目夷又劝阻说:“楚国已经有诸侯归附了,怎么会帮我们;我们向楚国请求让诸侯归附,楚国又怎么会屈居我们之下。我担心这样会挑起争端啊。”
襄公不这么认为,立刻派公子荡带着丰厚的礼物去楚国,请求拜见楚成王。成王问他来干什么,答应明年春天,在鹿上这个地方相会。公子荡回来报告襄公,襄公说:“鹿上是齐国的地方,不能不告诉齐侯。”又派公子荡去齐国修好,说了楚王约定相会的事情,齐孝公也答应了。这一年是宋襄公十一年,也就是周襄王十二年。
第二年春天正月,宋襄公先到鹿上,筑起盟坛等待齐、楚两国国君。
二月上旬,齐孝公才到。襄公因为自己有送孝公回国即位的功劳,见面的时候,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孝公感激宋国的恩德,也很周到地尽了地主之礼。
又过了二十多天,楚成王才到。宋、齐两国国君接见他的时候,按照爵位排次序,楚国虽然僭越称王,实际上是子爵,所以宋公排在最前面,齐侯其次,楚子在最后,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到了会盟那天,大家一起登上鹿上的盟坛。襄公毫不犹豫地以盟主自居,先拿起牛耳,一点都不谦让;楚成王心里很不高兴,勉强接受了歃血仪式。
襄公拱着手说:“我兹父有幸继承先代的事业,作为周王室的宾客。我不自量力,想重新恢复盟会的制度,又怕人心不齐,所以想借二位国君的威望,在我国的盂地会合诸侯。就定在秋天八月吧,如果二位国君不嫌弃,能够带头号召诸侯,来参加盟会,我愿意世世代代和二位国君保持兄弟般的友好关系,从殷商的先王以下,都会感激二位国君的恩赐,又岂止是我一个人呢?”
齐孝公拱着手请楚成王先说,成王也拱着手请孝公先说,两位国君互相推让,很久都没有决定。
襄公着急地说:“二位国君要是不嫌弃我,就一起在盟书上签字吧。”于是拿出会盟的文书,却不先递给齐孝公,而是径直走向楚成王求其署名。孝公见状,心里顿时像吞了只苍蝇般不是滋味,暗忖这宋襄公可真会做人,明摆着厚此薄彼嘛。楚成王接过文书,抬眼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召集诸侯举行盟会之事,效仿齐桓公的衣裳之会,不动兵戈,末尾处宋襄公已然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楚成王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对襄公说:“诸侯嘛,君自个儿就能召集来,何必非得拉上我呢?”
襄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郑、许两国长期在君之庇护下,而陈、蔡两国近来又与齐结盟。若不仰仗君之威名,我怕这事儿得黄,所以才来求君帮忙。”
楚成王不紧不慢地说:“如此说来,齐君应当先署名,然后才轮到我。”
孝公却双手一摊,耸耸肩说:“我齐国如今在宋君面前,就像个小跟班,那些诸侯我可请不动,唯有楚国之威令能行,我就凑个数,签不签这字也没啥要紧。”说罢,便不肯提笔署名。
其实呀,齐孝公心里那点小九九,众人皆知,无非是不满宋襄公先捧楚国而冷落自己,所以故意使性子呢。可宋襄公呢,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孝公是真心感激自己,实心实意地谦让,于是便美滋滋地收起文书,藏了起来。三位国君在鹿上又唠唠叨叨了好些日子,这才各自回宫。
且说楚成王回到楚国,将此事告知令尹子文。子文一听,皱着眉头说:“宋君这也太张狂了,大王您为何还答应去参加会盟呢?”
楚王哈哈一笑,道:“我早就想在中原地区当老大了,只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如今宋公搞这个衣裳之会,我正好趁机拉拢诸侯,何乐而不为呢?”
大夫成得臣眼珠一转,上前献计:“宋公那家伙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还特别容易轻信别人,没啥心眼。咱们不如在盟会上设下伏兵,把他给活捉了,这多好玩。”
楚王眼睛一亮,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子文却有些担忧地说:“咱都答应人家去会盟了,却在会上搞偷袭,这不是砸自己招牌,让天下人说咱不讲信用嘛,以后还咋让诸侯服咱?”
成得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宋公一心想当盟主,肯定会在会上对诸侯们指手画脚,那些诸侯又不了解他,肯定没人搭理他。咱们把他劫了,既能显示咱的威风,回头再把他放了,又能落个好名声,诸侯们一看宋公这么窝囊,不投奔咱楚国还能去哪儿?要是为了那点小信用而坏了大事,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子文听了,无奈地摇摇头说:“子玉啊,你这脑瓜子转得可真快,我是自叹不如。”
楚王当下便任命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自挑选五百名勇士,天天操练,就等着在盟会上大显身手,劫盟之计,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宋襄公从鹿上回来后,那脸上简直像开了花,整天喜气洋洋的,对公子目夷眉飞色舞地说:“楚国已经答应帮我召集诸侯啦,我这盟主之位,稳如泰山!”
目夷看着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直叹气,苦口婆心地劝道:“楚国人那是啥德行,您还不清楚?他们就像那深山里的野狼,心思难测。您就光听他们嘴上说说,可没摸透他们心里咋想的,我看您呐,迟早得吃亏。”
襄公却不以为然,白了目夷一眼,说:“你呀,就是想得太多,整天疑神疑鬼的。我宋襄公一向以忠信待人,他们怎么会忍心欺骗我呢?”说罢,便不再理会目夷的劝告,自顾自地忙着发通知召集诸侯。还提前派人到盂地大兴土木,筑起高高的坛场,把公馆修得金碧辉煌,仓库里堆满了粮草,就等着各国诸侯和他们的军马到来,那招待的规格,简直比五星级酒店还高,啥好吃的好用的,应有尽有。
眨眼间就到了秋七月,宋襄公美滋滋地坐着车,准备去赴会。目夷心急如焚,又跑过来劝阻:“楚国兵力强盛,而且不讲道义,您至少得带点兵车防身啊。”
襄公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大声说:“我和诸侯们都约好了是‘衣裳之会’,大家都不带兵车,要是我自己带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以后还咋在诸侯面前混?”
目夷不死心,又说:“您要是实在不愿意带兵车,那我带一百辆兵车埋伏在三里之外,以防万一,行不?”
襄公双手抱胸,坚决地说:“你带兵车和我带有啥区别?不行,绝对不行。”临出发的时候,襄公又担心目夷在国内起兵接应,破坏了自己坚守的信义,于是硬拉着目夷一起去。目夷无奈地叹口气,说:“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去就去吧,权当是陪你走一趟。”于是君臣二人一同前往会盟之地。
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都按时到了,唯独齐孝公心里还窝着一团火,不太乐意来,鲁僖公又因为没和楚国建交,所以这两位国君都没露面。襄公使接待人员把六国诸侯迎接到各自的公馆休息。
手下人回来报告说:“各国诸侯都坐的是普通马车,楚王的侍从虽然多,但也都是乘车而来。”襄公一听,乐不可支,拍着胸脯说:“我就知道楚国不会骗我,他们还是很守信用的嘛。”
太史选了个黄道吉日举行盟会,襄公赶忙派人通知各国。提前好几天,就把坛上负责各种事务的人员安排得妥妥当当。到了那天凌晨五更,坛上坛下都点起了大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坛的旁边,还专门设置了休息的地方。襄公早早地就到了,在那儿等着,陈穆公、蔡庄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五位诸侯,陆陆续续地也来了。等了好久,天都快亮了,楚成王才慢悠悠地晃过来。
襄公赶忙按照地主之谊,和大家客客气气地谦让了一番,然后分别从左右两边的台阶登上盟坛。
右边台阶是宾客走的,众诸侯都不敢抢在楚成王前面,纷纷谦让,让成王第一个上去。成得臣、斗勃二将紧紧跟随,其他诸侯也各自带着随从,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
左边台阶是主人走的,只有宋襄公和公子目夷君臣二人。刚要上台阶的时候,还能论个宾主之礼,可等上了盟坛,要杀牲口歃血为盟,对天发誓,在盟书上签名的时候,就得推选盟主了,这盟主之位可是重中之重。宋襄公眼巴巴地瞅着楚王,指望他能主动开口推举自己,眼睛都快瞪直了。可楚王呢,却像个闷葫芦似的,低着头不吭声。陈、蔡等国的诸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敢先说话。
襄公等得不耐烦了,心里那火苗蹭蹭往上冒,干脆一咬牙,挺身而出,大声说:“今天咱们聚在这儿,我宋襄公就是想重振先伯主齐桓公的霸业,让各国君主安心,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大家都别打仗了,一起共享太平盛世,你们觉得咋样?”诸侯们还没来得及回应,楚王就大踏步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君这话听起来挺美,不过这盟主之位,今天该归谁呢?”
襄公胸脯一挺,理直气壮地说:“那自然是有功的论功行赏,没功的就按爵位高低来排,还有啥好说的?”
楚王嘿嘿一笑,说:“我这楚王的名号虽说有点水分,可好歹也当了这么久了。宋国虽说地位尊贵,可到底还是个公爵,怎么能排在我这王爵前面呢?我看这盟主之位,我就不客气地先占了。”说完,就大摇大摆地站到了第一个位置上。
目夷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悄悄拉了拉襄公的衣袖,示意他先忍一忍,再想办法。
襄公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原本以为盟主之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想到楚王突然来这么一出,这简直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气得脸色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冲着楚王就嚷嚷:“我宋襄公可是沾了先代的光,忝列上公之位,周天子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你这楚王的名号本就是僭越,怎么能拿个假王来压我这真公呢?”
楚王也不示弱,翻了个白眼说:“我既然是假王,那你当初为啥请我来这儿?”
襄公气得跳脚:“你能来,那是因为在鹿上咱们就说好了的,可不是我瞎忽悠你。”
成得臣在旁边一看,时机成熟,立马大喝一声:“今天这事儿,咱也别争了,就问问各位诸侯,你们是冲着楚国来的,还是冲着宋国来的?”
陈、蔡等国平日里就对楚国怕得要死,这时候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是奉了楚国的命令,不敢不来啊。”
楚王一听,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得盟坛都好像晃了晃,对着襄公说:“宋君啊,你还有啥话说?”
襄公这下可傻了眼,本想和楚王好好理论理论,可楚王根本就不跟他讲道理,只认拳头。他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可身边连个保护自己的人都没有。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只见成得臣、斗勃二人迅速脱掉礼服,露出里面的重重铠甲,腰间还各插着一面小红旗。他俩把旗朝着坛下一挥,好家伙,楚王带来的那上千名随从,就像一群饿狼扑食一般,瞬间都脱掉外衣,露出明晃晃的兵器,一窝蜂地涌上盟坛。
各国诸侯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魂飞魄散。成得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抓住宋襄公的两只袖子,和斗勃一起指挥着那些甲士,把坛上摆放的那些珍贵的玉帛器皿等抢了个精光。负责盟会事务的人员们吓得四处逃窜,乱成一团。宋襄公看到公子目夷还在自己身边,急忙压低声音说:“悔不该不听你的话,这下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赶紧回去守着国家,别管我了。”目夷心里明白,自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于是趁着混乱,像只兔子似的逃回了宋国。只是这宋襄公被楚人死死抓住,他到底能不能脱身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