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衰接着说:“子犯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以我的愚见,恐怕入朝这件事,不一定能顺利。”
文公奇怪地问:“为什么不顺利?”
赵衰解释说:“朝觐的礼仪,很久都没有实行了。以晋国的强大,多次召集诸侯到京师,所经过的地方,谁不震惊?我担心天子会怀疑您,拒绝您。要是拒绝了,您的威望就受损了。不如把天子请到温地,然后率领诸侯去拜见,这样君臣之间没有猜疑,这是第一个好处。诸侯不用长途跋涉,这是第二个好处。温地有叔带的新宫殿,不用再建造,这是第三个好处。”
文公又问:“天子能请来吗?”
赵衰自信地说:“天子很高兴和晋国亲近,也愿意接受朝拜,为什么不能呢?我请求为君主出使周朝,商量入朝的事,我想天子也肯定会这么做。”
文公听了非常高兴,就命令赵衰去周朝,拜见周襄王,恭敬地行礼后,说:“我的君主重耳,感激天王下劳赐命的恩情,想率领诸侯到京师,举行朝觐之礼,恳请天王圣鉴!”
襄王听了,沉默不语,让赵衰先到使馆休息,就召来王子虎商量,说:“晋侯带着很多人来入朝,他的心思难以捉摸,怎么拒绝他呢?”
子虎说:“我请求当面见晋使,探探他的意思,能拒绝就拒绝。”
子虎告别襄王,到馆驿见了赵衰,说起入朝的事。子虎说:“晋侯倡导诸侯,尊崇天子,恢复多年废弃的大典,这真是王室的大幸。但是各国诸侯聚集,行李众多,车马繁盛,百姓们没见过,肯定会胡乱猜测,谣言容易四起,可能会互相讥讽,反而辜负了晋侯的一片忠心。不如算了。”
赵衰坚决地说:“我的君主想见天子,是真心诚意的。我出发的时候,已经通知各国,在温邑会合,要是取消了,这不是把天子的事当儿戏吗?我不敢回去复命。”
子虎无奈地问:“那怎么办呢?”
赵衰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办法,但是不敢说。”
子虎着急地说:“子余有什么好办法?我肯定照办!”
赵衰小声说:“古代天子有巡视的制度,视察四方,了解民情,何况温地也是王畿内的旧地。天子如果以巡狩为名,驾临河阳,我的君主就率领诸侯去拜见,这样上不失王室尊严,下不辜负我君主的忠诚,不知道行不行?”
子虎高兴地说:“子余的办法,真是两全其美,我马上转达天子。”
子虎进宫,把赵衰的话告诉襄王,襄王大喜,约定在冬十月的吉日,驾临河阳。
赵衰回去回复晋侯。晋文公把朝见天子的事通知诸侯,都约定在冬十月初一,在温地会合。
到了那天,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都到了。秦穆公说:“之前践土会盟,因为害怕路远迟到了,这次愿意跟在诸侯后面。”晋文公表示感谢。
这时候陈穆公款刚去世,他的儿子共公朔新即位,害怕晋国的威严,穿着孝服就来了。邾莒这些小国,也都来了。
卫侯郑知道自己有罪,不想去。宁俞劝他说:“如果不去,罪就更大了,晋国肯定会来讨伐。”成公只好出发,宁俞和鍼庄子、士荣三个人跟着他。到了温邑,文公不见他,还派兵守着。
只有许国始终顽固,不听从晋国的命令。
总共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一共十个国家,先在温地聚会。没几天,周襄王到了,晋文公率领诸侯到新宫迎接,上前请安,恭敬地行礼。第二天五更,十路诸侯,穿着整齐的礼服,佩带着美玉,整整齐齐地站着,跳舞扬尘,锵锵济济,都带着各地的特产,来表示对天子的敬意。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站好,争着看天子的喜悦。这一次,比践土会盟更加严肃。有诗为证:“衣冠整齐集河阳,争睹天子降上方。朝拜天子鸣玉节,龙颜垂地沐恩光。酆宫盛事超前代,郏鄏虚名叹下堂。虽则迎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无妨。”
朝礼结束后,晋文公把卫叔武的冤情告诉襄王,请求王子虎一起审理这个案子。襄王答应了。
文公邀请子虎到公馆,宾主坐下后,让人用王命传唤卫侯。卫侯穿着囚服来了,卫大夫元咺也到了。子虎说:“君臣不方便当面辩论,可以让人代替。”
就把卫侯安排在廊庑下等候,宁俞守在卫侯身边,寸步不离。鍼庄子代替卫侯,与元咺当堂对质。士荣担任法官,审理此案。
元咺口若悬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从卫侯出奔襄牛开始,如何嘱咐太叔守国,之后卫侯又怎样先杀元角,再杀太叔,一桩桩一件件详细道来。鍼庄子辩解道:“这都是歂犬进谗言导致卫君误听,并非全是卫君本意。”
元咺立刻反驳:“歂犬起初与我商议,要拥立太叔,我若依从,卫君哪能复位?正因为我体会太叔爱兄之心,才拒绝歂犬,不料他反而肆意离间。卫君若没有猜忌太叔之意,歂犬的谗言怎会得逞?我派儿子角跟随卫君,正是为表明心迹,本是一片好心,却无辜被杀。他杀我子角的心思,便是杀太叔的心思。”
士荣驳斥说:“你这是挟杀子之怨,并非为太叔。”
元咺激动地说:“我常言,杀子是私仇,守国是大事。我虽不才,也不敢因私仇而废大事。当日太叔写信给晋侯,求复其兄君位,这书稿就出自我手,若我挟怨,怎会如此?只道卫君一时糊涂,还盼他能悔悟,不想竟连累太叔含冤而死。”
士荣又说:“太叔并无篡位之情,卫君也已明白,只是误遭歂犬毒手,并非君意。”
元咺冷笑道:“卫君既知太叔无篡位之意,从前歂犬所言皆为虚妄,便当治罪,为何又听他安排提前入国,还让他做前驱?分明是借歂犬之手,怎可说不知?”
鍼庄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士荣再次强辩:“太叔虽遭枉杀,但太叔是臣,卫侯是君。古往今来,人臣被君枉杀者数不胜数。何况卫侯已诛歂犬,又厚葬太叔,赏罚分明,还有何罪?”
元咺提高声调,说道:“昔日桀枉杀关龙逢,汤流放桀;纣枉杀比干,武王讨伐纣。汤与武王,同为桀、纣臣子,见忠良受冤,便兴义师,诛暴君而安抚百姓。何况太叔与卫侯乃兄弟至亲,又有守国之功,怎能与龙逢、比干相比?卫国不过是侯爵封地,上受天王节制,下受方伯约束,又怎能和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相提并论?怎可说卫侯无罪?”
士荣一时语塞,又转口道:“卫君纵然有错,你身为臣子,既忠心侍君,为何君入国,你便出逃,不朝不贺,是何道理?”
元咺坦然回应:“我奉太叔之命守国,实出君命。君既不能容太叔,又怎会容我?我出逃并非贪生怕死,而是要为太叔伸冤雪恨!”
晋文公坐在一旁,对王子虎说:“听士荣与元咺这番辩论,种种皆是元咺有理。卫郑乃天子之臣,我不敢擅自决断,可先将卫臣行刑。”喝令左右:“凡跟随卫君者,尽皆诛杀。”
子虎忙说:“我听闻宁俞是卫国贤大夫,他在兄弟君臣之间极力调停,煞费苦心,只是卫君不听。况且此案与宁俞无关,不可牵连于他。士荣代理法官,断狱不明,理当首当其冲。鍼庄子一言不发,自知理亏,可从轻发落。还请君侯明鉴。”
文公依言而行,将士荣斩首,鍼庄子处以刖足之刑,宁俞暂且赦免不究。
卫侯被押上槛车,文公同子虎带着卫侯,来见襄王,详述卫家君臣双方讼词:“如此冤情,若不诛杀卫郑,天理难容,人心不服,乞请天王命司寇行刑,以彰显天罚。”
襄王缓缓说道:“叔父断狱甚是分明,然而,此例不可为训。朕闻:‘周官设两造以讯平民,惟君臣无狱,父子无狱。’若臣与君诉讼,便无上下尊卑之分。倘若臣子胜诉而诛杀君主,此乃大逆不道之举。朕恐此举非但不能彰显惩罚之意,反倒会教唆逆乱之行。朕并非偏袒卫国啊!”
文公惶恐谢罪道:“重耳见识短浅,未虑及此。既天王不加诛杀,便当槛送京师,听凭裁决。”
文公仍押着卫侯,回至公馆,依旧令军士严加看守。一面打发元咺返回卫国,听凭其另立贤君,取代卫郑之位。元咺回到卫国,与群臣商议,诈称:“卫侯已定死罪,今奉王命,选立贤君。”
群臣共同推举一人,乃是叔武之弟名适,字子瑕,为人仁厚。元咺道:“立此人,正合‘兄终弟及’之礼。”于是拥立公子瑕即位,元咺辅佐。司马瞒、孙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卫国局势暂且安定。只是不知卫事后续究竟如何发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