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已久的阳光终于重新在九月十八日的清晨降临在了杭州城中。
虽然还只是辰时,但天空已经像是被水清洗过般的透亮。
阳光穿过院中的香樟树,在屋口撒下了一片碎金。
“车在门口等着了,我先走了。你把家管好。”
李慕洲吸溜的把碗里的稀饭倒进了嘴里,提溜着一根油条就要出门。
昨日,钱师爷差人带了一个好消息过来,说经过刘明堂的一番努力,盐驿道这边点头答应了李慕洲的驿丞之位。
只需再等上几日,他的任命就会下来了。
趁着这个空当,李慕洲便让苏草儿去了胡府一趟,和李雪芳约好了今日去趟湖州,去看看那块田的事儿。
苏草儿把一个钱袋塞到了他怀中,抚了扶衣襟道:“身边没个铜,走路像条虫。你第一次和姐姐出去,该用的时候就要用,别让人看低了咱。”
“嗯。有数。”
李慕洲点了点头,前脚还没出门,徐清禳就跟了上来,道:“好外甥,我和你一起去。”
这几日徐清禳就一直在驿站中闲逛,不是给人看相,就是找人摆龙门阵,要么就是出去一逛就是大半天,李慕洲怕他不在,这老道又惹出什么事儿来,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胡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驿站门口,上了车后,发现李雪芳并不在车内,李慕洲便疑惑的问道:“你家夫人怎么不来?”
“夫人天还没亮就已经去了湖州,我是特意来接李大爷的。”
这声大爷说的李慕洲美滋滋的,只是不能和李雪芳这么一个大美人同车而行,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马车从吴山脚下出发,过了艮山门就算出了城,路也从石板路变成了黄泥路。不过,这路上的颠簸起伏一点都没影响徐清禳的睡意,占据了车厢的一角鼾声如雷。
李慕洲则掀开帘子,看着向后退去的各种景色。
田地中金黄一片,沉甸甸的稻穗在秋日的晨风中如波浪般涌动,三两的农户在其间忙活,拔除杂草,以让稻子在最后时刻能吸更多的养分。
还有些则在田埂上种着一些豆子、青菜。
论起来,中国特别是南方有着世界上最勤劳,也是最精明的农夫。他们把每一刻时间,每一分土地都用到了极致,精耕细作,只为了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当马车经过塘栖镇外时,有些房子看起来也满新的,却门倒窗破,一副许久没有人住的破败模样。一些墙上还有被火烧烟熏过的黑黑痕迹。
“闹长毛的时候,这里死了不少人。”
回头一看,徐清禳已经醒了过来,正伸着脑袋看着窗外。
虽然徐清禳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但身上那股陈年老味李慕洲还是无福消受,他往后挪了挪位置,随口说道:
“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哼,一群乌合之众,就算一时兴起也成不了气候。”
徐清禳像是很看不上太平天国,不屑说道,“大局未定,便贪图安乐,不思进取,眼光短浅的很。就这么几个人,还内斗,杨秀清死,石达开一时豪杰,被逼的出走四川。自断双臂,洪秀全也真是个糊涂蛋。”
说到此,徐清禳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连连摇头:“唉,我汉人就特娘知道内斗,要不是那些汉人世侯,蒙元如何能入主中原。
当年史阁老领着十万百姓拼死守城,那黄惠手握数万精兵,近在迟尺却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扬州城陷落,十数万百姓惨死鞑子之手。”
“你这话在这里说说可以,要是被官府听到,千万别说认识我,我怕死。”李慕洲靠在厢壁上,闭着眼幽幽说道。
徐清禳冷哼一声,道:“要是早个五十年,我是断不敢这般说,但现在是什么时日,清廷还要靠着曾国藩李鸿章这批汉人,笼络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来管我说些什么。”
说着,他在车中闻了闻,又换上了猥琐表情凑到李慕洲边上,悄悄问道:“这车是个小娘子的吧,而且长得还不孬。”
“你怎么知道的?”
李慕洲这是真迷惑了,直直的看着徐清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