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辰时二刻。
冬日的晨雾慢慢散去,露出了这世界本来的面目。
山字营一哨一队钱富贵背靠着壕沟,往手里哈着气道:“范头,欸,你说也怪啊,那时候天天拜菩萨,求长毛不要来,现在就在眼面前了,倒盼着他们早些过来。
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就这么熬着,难过的很。”
汪贵任了一哨哨长之后,提了范世开做一队队长,现在他正蹲在堑壕内,往沙袋之间的缝隙插了根竹管,眼睛贴着一端,正认真的朝外面看着。
听钱富贵这么说,他边看着外面边说:“你啦,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看咱队上,张林话最少,最有出息的,做了大人的亲卫队长,汪大人也提了哨长,好几个兄弟也去了三哨四哨做队长了,就你,还小兵一个,就是你这张嘴闹的。”
“他们~”
钱富贵说着朝边上看了看,凑到范世开耳边说道,“他们那是会做人,每月发了俸禄就请高大人喝酒,还当我不知道。”
“别瞎说。”范世开转头低声骂了句,“你这话要传到朱大人耳朵里,还有个好?”
“好好,不说不说喽,当小兵好啊,吃饱就睡,睡醒了训练,无心无事哦。”
说着,钱富贵伸了个懒腰,刚要站起来舒展一下,就被范世开一把拽倒在地。
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了他刚刚站立之处的沙袋之上,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炒豆般的声音。
“长毛来了!”
范世开大喊一声,掏出怀里的竹哨就吹了起来。
钱富贵惊魂未定的从堑壕中爬了起来,偻着身子微微探出头朝外看去。
远处浓雾散开之处,一排排的太平军举着鸟铳正对着这边,他们身后则是更多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勇无声站立着。
就像是从阴曹地府中爬到人间索命的鬼兵一般。
竹哨声过后,山字营这边的堑壕内人也动了起来。
范世开弯着腰走在沟内,把一把燃香分给了自己的队员,每分一根都要嘱咐一句:“听口令,不要慌,不要探头,练时怎么丢,现在就怎么丢。”
分发完毕,太平军这边又是一阵排枪,随着那铅子打在沙袋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范世开的脸一阵阵的抽搐。
他一手拿起捍天雷,一手拿着燃香,单腿跪着,身体都绷的紧紧的。
因为蹲在堑壕内,外面什么样,长毛冲到了哪里,一无所知,现在他和其他队员一样,心猛烈的跳动着。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打仗,也是山字营第一次的战斗。
他嘴里默默的念叨着:“别看,听口令,别看,听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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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排枪过后,对面的太平军前排扛着大盾,后排平举长矛,轰的一声,就朝着清波门冲来。
大雾过后,必有艳阳,太阳稍稍露出脸,整个清波门都笼罩在暖暖的阳光中,战斗却如此开始了。
太平军冲的很快,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
昨晚他们就知道对面不过是个刚练的团勇,而他们则是忠王一手带出来的百炼精兵,大小仗打了不下十数次,现在的清波门、山字营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一个拿着烧火棍的小娘子一般。
有些抵抗,但不多!
而且他们也问过了,对面没炮,那这抵抗有和没有一样,还等什么,冲啊!
军中赏赐,素来先登者最重,每个人都想拿到忠王的赏赐,于是个个加快步伐,要不是前面有盾牌手挡着,或许腿快的都快跑到城门了。
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自己刚刚跑过的地方,立着一根刷成绿色的杆子。
前面还有一根,是红色。
这根杆子离山字营堑壕不过二十步远。
高四九站在城头一处沙包和木头堆成的掩体中,目光冷冷的看着城下,等太平军前列过了红色杆子,大部过了绿色杆子时,手快速的往下用力一砍。
“迪~~~~迪~~~~”
两声连续的竹哨声在清晨尤为嘹亮。
范世开听到笛声,条件反射般大喊一声“丢!”,点燃捍天雷的导火索,在心中默数到三,然后用力的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