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文辰还能听到一两只猪歇斯底里的哀嚎,那是村庄其他两户人家还在手忙脚乱的备着年猪。他见怪不怪的和他的母亲说:“今年时运真可以,家家户户都养了肥壮的猪!”文辰的母亲说:“是呀,希望一直有这样的日子。”
除夕这天终于来了。文辰早早起来帮他母亲的忙,姝颖是这个家庭年底迎来的唯一的新媳妇,这样忙活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喊她,她舒舒服服的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做着甜美的梦。
文辰的母亲在大锅的灶底烧燃起柴火,她把仅剩半缸的水舀进大锅里,再把缸底剩余的一些夹杂着残留角质的水倒出。文辰这时刚好挑来了一担清澈的井水。他的母亲舀了一瓢干净的清水冲洗了一下缸底,缸底显现出浑浊的污渍。她用铝瓢刮了几下,将污水倒出。接着,他的母亲又舀了一瓢清水冲洗。缸底才清晰可见的明亮。他的母亲把大缸摆正,文辰把两木桶水倒进缸里,缸里只填满5分之一。接着,文辰又拿起扁担,勾起木桶去地坪旁边的水井打水了。
村里好多人和他一样,用扁担上系粗麻绳的铁钩勾着木桶,在井边来来回回,他们起大早,赶着第一批把干净的井水挑回家填满自家的水缸。他来来回回跑了五趟,水缸才被他填满。这时,他额头冒着微微的汗渍,他摆放好木桶和扁担,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巷子里,他的母亲右手拧起一只大公鸡,左手抚摸了公鸡的额头上的红冠。他的母亲用方言低声的在公鸡耳边说:“鸡公鸡公你莫怪,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母亲揪起鸡脖子上的一撮羽毛顺速扯下,鸡发出咯咯叫声,无济于事的奋力挣扎着,它的两只爪子疼的悬在半空中做狰狞的动作,不停的动弹。这时文辰的母亲用更大的力气抓起鸡翅膀,再用另一只手抓住两只鸡脚。她没耐心的喊着文辰的父亲:“你人哪里去了?”文辰的父亲听到呼喊声,拿着菜刀和装着一点盐水的碗从厨房里小跑过来。
他把菜刀顺势在磨刀石上打磨了两下,把小碗放在地上,接着,他快速的朝扯光毛露出红色的鸡脖子割去,鸡脖子顿时血光四射,它喷勇而出的鲜血滴落在瓷碗上。没几分钟,鸡的爪子由强力反抗,变得瘫软下来。它的脖子连着皮半吊着。文辰的母亲将杀好的公鸡扔到了木盆里。接着她又从倒盖着的箩筐里抓出另一只三年的老母鸡,以同样的方式处理了。
文辰把装有两只鸡的木盆端到厨房,文辰往锅里翻滚沸腾的开水中加了半瓢冷水。接着,他舀了几瓢水,从头到脚把两只鸡都浇淋了一遍,木盆的热水冒着热气,文辰的母亲搬来矮凳,坐在熊熊大火的火炉边给鸡翻身,让鸡被木盆里的热水全面浸泡。过了十来分钟,她左手固定住一只僵硬的鸡爪,右手轻轻一楸,一大坨鸡毛掉落了,她把大公鸡尾部只有零星水滴的鸡毛拔下放在一个袋子里。她抖了抖手,避免被热水烫到,她粗糙的大手不停的摆动着,扯着鸡毛。
约莫40分钟,鸡毛被她娴熟的手法拔干净,整个鸡身裸露在外面,公鸡平日里骄傲的红冠也被开水泡开了皮,这时也褪成淡黄色。文辰帮忙处理掉盆里的脏水和地上的湿漉漉的鸡毛。他的母亲将剪刀,菜刀,一小碗加粗盐的面粉,陶瓷盆放在木盆里,她搬起木盆步履蹒跚的走到小溪里。
她走十几步路穿过地坪就来到了小溪边,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然后,她把砧板摆放在溪边的碎石上。她左手把僵硬变冷的脱了毛的鸡按住仰卧在砧板上,右手拿起菜刀从肚皮上划破口子,在胸肋骨上猛砍几刀,鸡完全被开膛破肚了。鸡的内脏都能清晰看到,她掏出鸡肝,鸡心,肠子,鸡胗,还有两个粉白色椭圆形透着血丝的公鸡蛋。
她用同样的方法从老母鸡肚子里掏出内脏,不一样的是,从母鸡肚子里掏出了一个成型的软壳鸡蛋和数不清的连接着血丝的蛋黄。她随手扔掉的鸡肺,还来不及被涓涓细水冲走,就被早起觅食行走在小溪边的小鸡啄食生吞了。文辰的母亲快速的把鸡砍成块状,一只鸡砍出了4个腿。这只大公鸡和老母鸡两只一起的重量约莫有十来斤。文辰的母亲清洗好鸡块,她装到盆里,洗干净了的砧板和菜刀也一并放进木盆里。
她拧起鸡肠,鸡胗,拿着剪刀几步走到小溪下游。她用剪刀熟络的剪开肠子,肠子里的稀释的粪便顺速的拖落出,她放在水里摆动揉搓几下。接着,她拿来混着粗盐的面粉反复揉搓着鸡肠,继而用溪水清洗,没几分钟鸡肠被洗得白净。
她用刀剖开鸡胗,在流淌着的溪水里抖落了鸡胗里面未消化的夹杂着一两颗石子的粮食。她完整的把鸡胗深黄色的外皮剥落。她小心的洗干净收起来,留着日后卖给回收中药材的老中医。她的双手已经冻的通红,她在粗糙的大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她搬起木盆回家了。
忙活了近一个半小时,天空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明亮起来。文辰的媳妇已经穿好厚实的青布棉袄,坐在暖和的火炉边折菜。他的母亲放下木盆摆放在脸盆架上。文辰的母亲的衣脚沾了一点水,她冻得通红的粗糙大手放在火炉上旺盛的火焰上幌动几圈,接着她坐在矮椅子上烤火。过了十来分钟她的通红的手变得温热起来。沾湿的衣角也被烤干。
他们简单的吃了早饭,就开始准备中饭了,她把鸡放在鼎罐里炖,然后又炖了猪脚和萝卜,准备了年糍粑,还有一只肥美的红烧鱼,外加几个素菜。他们一家四口准备了十来个菜。上午10点钟左右,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做好了。这时,一阵锣鼓声敲响,祠堂方向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鞭炮声。这是已经忙活好年夜饭的人家在辞年了。
她的母亲用筷子夹起一个大鸡腿放在干净的瓷碗里,接着,她又夹起一块猪蹄放在另一个碗里,文辰盛了两碗米饭,又在另外的碗里放了一块年糍粑。文辰的媳妇见状,她拿来了菜篮子,文辰的父亲拿来一壶烧酒摆了三个酒杯放在篮子里。这样供奉祖宗的菜品就做好了。他们将碗放在篮子里一一码好,文辰的父亲腋下夹着一对蜡烛,一把香,和一挂爆竹。这时村里有的人家已经提着一篮子贡品返回了。
文辰的母亲和父亲领着他们小两口子,文辰提着一篮子贡品跟在后面。他们走出巷子穿过杂草干枯的小路步行来到了祠堂。
这个祠堂看上去有百年历史了,屋顶由青瓦覆盖,东西南北方向各夹着四列亮瓦。祠堂里的供奉台上供奉着一块刻着甲骨文的方形石块。石块上面搭着一层又一层的红布。供奉台右边摆放着一面鼓,供奉台左边的木碗里有两个锥型的磨损的龟壳,这是村里人平时拿来占卜的。供奉台最中间摆放着两块木制排位,上面刻的字迹快被消磨了,据说这两个牌位是村里开祖的第一任太公太婆。供奉台两边是雕刻的镂空窗花,精美的木雕依然清晰可见。漆了金粉和红漆打了蜡。木雕帘上镶嵌了各种红的绿的白的小花。
整个祠堂则是由木料建成,深长10米的巷子,7米挑高的房粱,百年大树做的圆柱子,支起了整个木架结构。供奉台对着正门中间,两边有两个对称的露天池塘。跨出祠堂正门的木制高门槛,挨着祠堂还围建了几户人家的房子。祠堂的整个木身随着岁月的敲打,木柱已经成了黑色。偶尔有几只虫子钻进打磨着小孔,吐出的黄色木屑。
文辰把贡品一一摆放在了供奉石桌上,他的母亲在旁边的香炉里插上11只香,从左到右的顺序,分别是地神,福神,财神。香分别插三只,三只,五只。然后,他的母亲跪在稻草编织的莲花垫上,他们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头。文辰的母亲嘴里念叨了一些祈福的话,这时文辰的父亲起身走到祠堂正门口点燃爆竹,文辰起身拿起供奉台旁的木棒,他敲打着大鼓,文辰的媳妇姝颖起身点燃了蜡烛。他们的母亲依然虔诚的祈祷着。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烟雾迷漫了整个祠堂。
文辰的母亲站起身,拿起乌龟壳,她双手合十,对着供奉台拜了几拜,嘴里重复默念:“太公太婆保佑!”往上空一扔,两个陈旧的龟壳正面同时朝下。文辰的母亲喜出望外,她惊喜的说道:“胜卦!”接着她弯腰捡起龟壳,同样的方式祷告完往上空一抛,两个陈旧的龟壳镂空的背面同时朝下,她继续说:“胜卦!”她再次捡起龟壳,同样的方式往上空一抛,两个龟壳一正一反的倒在地上,她脸色暗沉下来,但是她依旧不露声色的对着供奉台作揖。她看到文辰媳妇来了句:“胜卦呢,看来今年时运不错,保不准你就怀了个大胖小子。”文辰和姝颖眉稍间露出喜色。文辰的父亲迈着深沉的步伐走到供奉桌旁,他将三个杯子的酒一一撒向牌位和石牌。
他们收拾好贡品放进篮子里,碗里还多了点爆竹香灰掉落在上面,文辰捡起洒落的爆竹渣,吹了吹掉落在碗里的香灰。他们走出正门口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时,村里另一户人家牵着孙子提着一篮子贡品走了进来。
他乐呵的朝文辰的父母亲点头,他说:“你们辞完年了,今年挺早!”文辰的母亲笑呵着回复道:“是的,叔。”
文辰到家将贡品放在桌面上,接着,他们一家张罗着吃饭了。文辰端来了木桌,摆放好了椅子,姝颖摆放好了碗筷,端来了一整只红烧鱼和几个素菜。文辰的母亲端来了一盆热乎乎的萝卜炖猪蹄,她快速放下盆吹了两下手指。瓷盆散热太快了,不小心烫着了手指。她拿起抹布扶着盆沿,她盛了一大盆掺杂着鸡肉的鸡汤过来。浓郁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房间,文辰的父亲拿出了一壶烧开的稻花酒,也乐呵的给每个人的酒盅满上。他空出两个主位,也铺上了碗筷,放了酒杯,满上了白酒。
他欢快的说:“这么好的节日,文辰的爷爷奶奶也喝上两杯。”
文辰附和着说:“是,小时候爷爷奶奶还抱过我呢,必须得满上两杯。”
姝颖没头没脑的来了句:“那怎么不把爷爷奶奶喊来?”
文辰的妈妈苦笑着说:“这样空两个位置,她们就知道来吃了,她们去地府了,只能闻食物的气味。”
文辰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活着,就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惜了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唉!这是人生呀,有什么办法呢?”
姝颖说:“爷爷奶奶这样吃也一样,一样能感觉到。这样吃完还不用洗碗。”
她这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文辰起身去厢房拿了一卦爆竹在巷子里燃起,爆竹声响完,他们都坐上各自的位置。饭间,他的父亲将一个大鸡腿夹给姝颖,又将一个鸡腿夹给文辰。他们相互谦让着有说有笑的吃着年夜饭。
吃完了饭,姝颖负责洗碗,文辰的母亲把事先清洗好的芋头和红薯放在锅里焖煮,文辰从地里摘了一捆蒜苗回来,他帮着母亲清洗蒜苗,备好配菜。
配菜分别有白豆腐,油豆腐,瘦肉,五花肉,蘑菇,干笋,萝卜丝,花生米等十来种配菜,他将它们切成小丁块状。
他的母亲燃火起了另一个锅,先翻炒花生米,香喷喷的花生米起锅,冷却后用手指搓去花生米烧焦的外皮。菜籽油在锅中烧热之后,她倒进五花肉炸出多余的油脂,五花肉外表焦黄里嫩的时候,她再另外一一倒入香菇豆腐干笋等其他小丁块状的配菜,再倒入去皮炒熟的花生米,放适量盐,翻炒过后盖上锅盖小火焖上半个钟头,这时香味四溢飘来。
文辰撅开锅盖,按了按闷在另外锅里的芋头圆和红薯,他对母亲说:“伊,红薯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