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时分,陆仙医便被请到了家中。他给姝颖把了脉,便开了安胎药的方子给文辰,他说:“可喜可贺啊!这是害喜了,你随我去药房取药,这安胎药每日喝三次,加红枣生姜做药引用清水泡半个时辰,煎熬半个时辰即可。”李玫口中一直念叨着:“感谢祖宗保佑,阿弥陀佛。”陆仙医背着药箱出门,文辰带着几块银元也跟了上去。
按照陆仙医的方子,姝颖吃了几副后,人也精神了好多,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六日武汉解放。海洋那天刚好背着书包从学堂回来。姝颖看到回家的海洋说:“宝贝儿子,你回来了啊。”海洋说:“是的,娘。”姝颖说:“让娘看看你在学校学了些什么?”海洋说:“娘,最近学的是《增广贤文》。”姝颖说:“你读一句给娘听听。”海洋说:“运去金似铁,时来铁似金。”姝颖说:“我的心肝真棒。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海洋说:“老师说了,今天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六日,武汉解放的日子。老师说了我们省会解放了,全国好多城市陆续解放,我们全国人民马上全部解放了。”姝颖说:“海洋真乖,现在读书也进步不少。娘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海洋说:“娘,什么好消息?”姝颖说:“你摸摸我的肚子。”海洋摸了摸姝颖凸起的肚子,他说:“娘,你要生妹妹了。恭喜娘。”姝颖笑着说:“弟弟妹妹还不知道呢。如果是弟弟你会喜欢吗。”海洋说:“只要是娘亲生的,我都喜欢。”姝颖欣慰的说:“你上了一天课,去玩一下吧。”海洋满心欢喜的放下书包。他说:“好嘞,娘。”
夏季天气炎热,姝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海洋也放了暑假,他在家里帮忙从院子里拾掇干柴搬去厨房。文辰看到了说:“海洋,你别忙活了,去写作业,写完了再去玩会。你这个年纪要好好读书,不应该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学苦力,以后辛苦一辈子。”海洋说:“好,爹。”陆牟坐在院子里用小铡刀裁剪烟丝。枯黄的叶子经过太阳几天的暴晒成色很好,细长的烟丝被碾压得错落有致。陆牟拧起一丝烟丝说:“人这一生啊,就像这烟丝,从出土发芽到青葱翠绿,从青葱翠绿,到落叶枯黄。最后被这铡刀一压,用火苗一点燃,立马就灰飞烟灭了,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油尽灯枯啊。”文辰说:“爹,你这上了年纪,没事在那里唠叨个啥?”陆牟说:“读这么多书迟早是个祸害。不多出点体力,以后就会叹息养了个不出力的祸害。”文辰说:“爹,你瞎嘀咕啥呢?这姝颖怀的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你就这么快不要您这宝贝孙子了?”陆牟把新压好的烟丝放在陶瓷烟斗里,他划燃一根火柴深吸一口说:“我的儿子耶,做啥事都得提防着,不留点心眼,有你苦的时候。”接着,一抹青烟同时从鼻孔和嘴巴里飘出来,一时间,他的眼前烟雾缭绕,很快,青烟又消散开去。
一时间,陆牟也不再主动让海洋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走马步了。一天午后,炎炎夏日,伯伯驱赶着牛在地坪里拉着石磨碾压稻谷,石磨来回碾压着稻谷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海洋端着碗在院子里吃着南瓜粥,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在旁边咯咯的寻觅食物。海洋的南瓜粥泼了一点洒在地上,母鸡飞快的跑过来啄食,几下啄完后,母鸡意犹未尽,它扑腾扑腾拍了拍翅膀,咯噔一下,把海洋的吃得只剩半碗的南瓜粥打翻在地上。摔破的碎片连着粥糊在地上。这一幕,刚好被挑柴回来的陆牟看到。他将两捆柴重重的摔在地上,木柴把地上的土灰都拍了起来。海洋看到陆牟回来喊了去:“爷爷,你回来了。”陆牟用汗巾擦了擦汗,他的眼睛露出嫌弃的表情木衲且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唉!”海洋仿佛意识到了错误,他去厨房端了一碗茶给陆牟喝。陆牟全身的衣袖被汗浸透,他接过大碗的凉茶一饮而尽。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北平天安门广场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今天成立了!”每个村子的天线都广播着,喇叭传颂着。一时间,饱受战争疾苦的百姓激动的洒下热泪,民众欢呼着。这么多年,他们才真正又一次体会到了灵魂与身体的自由。这天,姝颖听到毛主席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念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今天成立了”。她喜极而泣,跟着村民跑到地坪上欢呼,全然忘却了自己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突然间,她的肚子隐隐作痛。她停止呼唤呐喊的声音,捂着肚子摊坐在地上。同村的婶娘看到姝颖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不出声音。她用手摸了摸姝颖的额头,她说:“大侄女你莫不是要生了吧?”只见姝颖有气无力的回了句:“不知道是不是兴奋过度,刚刚惊吓住了肚子里的胎儿。”婶娘向众人喊着:“让一让,姝颖要生了,快帮忙把姝颖扶回她家去,我去隔壁村喊接生婆来。一个人说:“你只能去请接生婆细莲,阿花给塔兴家的儿媳妇接生呢。”另一个人起哄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新政府成立,人民解放,婴儿也抢着从母胎里解放。怪哉!怪哉!”倾刻间,人群中疏散一条道出来,姝颖被几个人小心搀扶着回到家里。文辰刚好扛着锄头回来。一个大娘说:“文辰,文辰,快去喊你母亲李玫过来。你媳妇快生了。婶娘去隔壁村给你请接生婆细莲。你赶紧烧热水备剪刀。”文辰赶紧放下手中的锄头。他快步飞奔到菜地里。他喊着:“娘,娘,熟姝颖要生了。”李玫刚好在弯着腰折着菜叶子。她听到后,提着一浅蓝子青菜回来了。这时接生婆细莲已经在姝颖睡觉的主卧忙活着。姝颖呼呼的喘息着大气,她发出阵阵的哀嚎。李玫洗了手换了件干净的外套也进去帮忙了。
文辰在堂屋中焦急的徘徊着,时不时的张望隔了一道布的帘子。里面的人仿佛也在手忙脚乱的忙活着,姝颖的喊叫声也不间断的发出。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七上八下的慌乱,他内心似乎期盼是个儿子又害怕生出来的真是儿子。经过两个小时的等待,接生婆细莲剪掉脐带,一只粗糙的大手拧起沾满白色黏膜的新生儿,她拍打了他的屁股,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帘子内传出来。紧接着,接生婆用毛巾将他擦洗干净,用红布包裹好。她把新生儿放在篮子里用杆秤称了称,嘴里念叨道:“净重四斤六两。”李玫说:“怪瘦的。”接着,她把婴儿抱到门外给文辰看。她说:“文辰老侄,是个带把的,恭喜恭喜,可喜可贺啊。”文辰接过红布裹着的婴儿,他不到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清澈的笑容。整个眼睛眯成一道缝,小手动弹着,小嘴巴张开打了个哈欠。文辰看着怀里的可爱的婴儿又进房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姝颖,他说:“颖,你看,怪好看的呢。你瞅瞅你儿子。”婶娘在旁边说:“真好,你瞧瞧这眼睛,你瞅瞅这鼻子,有模有样的,亲生的就是好。可喜可贺啊。”李玫洗好手去北卧拿了几块大洋给接生婆。接生婆这时接过了钱道过谢跟着婶娘一起出门了。接生婆说:“今天真是巧,我们村凌晨接生了一个,你们村这会又接生一个,我还要去另外一家,估摸着也快生了。”婶娘说:“你说这日子还真怪好,几个接生婆都忙活不过来。”说完她们已走出巷子。接生婆细莲又去了村南边的一户主家。婶娘刚走到塔兴家,他的儿媳妇艾枣也刚生下来一个男婴。婶娘进屋去看了看说:“恭喜伯娘,可喜可贺,这真是天公作美,张家生完李家生,姝颖刚生下个儿子,你家这边也生了,都是带把的。你看这小脸,你看这明亮的眼睛,瞅着就机灵。”伯娘给她倒了杯热糖水,表达了谢意。伯娘高兴的说:“这姝颖也生了啊。”婶娘说:“是,我刚从她家出来,就串门到你家讨了杯糖水喝。”她们乐呵乐呵的聊着。
很快时间到了下午,海洋放学回来了。海洋看到躺在床上的姝颖,旁边有个婴儿。海洋说:“娘,这是?”姝颖摸了摸海洋的额头说:“儿,这是你的弟弟。”海洋手舞足蹈的说:“哦,娘,我有弟弟了。”
晚间,陆牟坐在火炉边若有所思的抽旱烟。文辰说:“爹,你看给娃取个名吧。”陆牟磕磕烟杆子说:“我看他出生在解放这一天,以后应当志存高远,不宜守着一亩三分地。五行里缺水,就叫远洋吧。”文辰说:“爹,我看还是爹有学问。家中孩子都带洋字。只是可惜了越洋,是福不是祸啊。是祸躲不过,唉。”李玫说:“今天杀了一只老母鸡,一是庆祝新中国的成立,二是庆祝我们家又多添了一个孙子。”她说:“文辰,你把这大碗鸡汤端给姝颖,这个大鸡腿让她趁热吃。”文辰说:“好的,娘。”李玫又给海洋夹了一个鸡腿。另外一个碗里放着一个鸡腿,空出一副碗筷和一把椅子。李玫说:“这个祭奠一下早早离开我们越洋。不然他也和海洋差不多大了。”海洋一个鸡腿咬了两口,满嘴是油。他说:“奶奶,越洋是谁?”李玫说:“越洋是你的哥哥啊,应该比你大一岁。”海洋说:“那他怎么了?”李玫说:“他去天上了。”海洋问:“他能下来吃东西吗?”李玫说:“他闻到香味就是享用过了。”
另一边白福贵的家里,今天的菜里多了一条鲤鱼。余凤骊说:“说来也巧,今天新中国成立了,我们村就有三家生娃的。新中国到底是成立了啊。也不知道我们儿子黎明现在怎样了。他应该知道新中国今天成立吧。”白福贵坐在火炉边敲着烟杆子说:“他读了那么多书,消息灵通,指定看到了。”余凤骊说:“也不知道他成家立业没有?”白福贵重新放一些烟丝到烟嘴里,然后点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吐出满嘴白雾。他说:“反正他去了国外,走的时候国家在打仗,现在战争消停了。他也不一定惦记着我们这做爹娘的啊。知道他近况也不大了。”余凤骊叹了口气说:“你给他那么多钱财,他应该明白我们的苦心的啊,现在新中国成立了,真希望他有一天能回来看看。”余凤骊这时已经把鲤鱼煮熟了,她说:“今天新中国成立,有鱼,你不得搞二两小酒咱们庆祝一下啊!”白福贵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说:“对,我们理应庆祝,快,拿两个杯子来。”余凤骊说:“可惜了,我们这么多年只生了那么一个孩子,还送到国外去了,和没了没两样。你不是说他去的是法国吗?”白福贵说:“对,去了巴黎。”余凤骊问:“你说他去的国家会不会打仗?”白福贵回道:“什么叫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全世界在打仗。法国也不例外。法西斯,罪恶的资本国家。”余凤骊问:“那黎明会不会在那里受苦啊?”白福贵说:“这你放心,我家底都给他了,硬是没给自己留个本。要不然,这些钱抽鸦片也得抽死我不是?而且他是去上大学的!”余凤骊问:“大学?什么大学?”白福贵说:“没问,战争信件也收不回来,以前拖朋友带去的,好像是什么里昂大学。”余凤骊说:“祖宗保佑,我这半辈子这么苦过来我都认了,只希望我儿子还平安健康的活着,”白福贵一口酒下肚,说了句:“我看你是闲吃萝卜蛋操心,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们儿子比我可强多了。他那么多票子,肯定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白福贵又说:“现在是中央人民政府,说明以人民为中心了,我们往后得勤快点。”余凤骊问:“勤快点啥!”白福贵说:“多干活,战争都活下来了,这解放了可不能不干活。”余凤骊说:“这话说给你自己听的吧。”白福贵说:“嘿,我说你这婆娘,赶明儿,你去把我爷爷留给我那满快一个世纪的一麻袋鸦片,就着门口的枣树给埋了。”余凤骊说:“嘿,你这家伙,借鸦片了?”白福贵说:“是,我怕新中国成立了,我吸死了!”余凤骊说:“没看出来,你要重新做人。”白福贵说:“你拿把剪刀过来。我要剪掉辫子。”余凤骊说:“以前闹革命的时候你都没剪,现在怎么舍得剪了?”白福贵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给我打盆热水洗洗,我要改革换面,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