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陆庄的习俗,吃百家饭的有两种。第一种便是还没成年的人成了单亲的,这种情况一般是做爹的或者做娘的意外离世。作为叔伯辈的长者就会带着这家头上绑着粗麻布的男娃步行到十里八乡,挨家挨户讨一把大米放在男娃的布口袋里。另一种就是像陆远洋一样流浪汉,他是每到饭点总会挨家挨户的碰运气,从一家走到另一家,从一个村走到另一个村,总会碰到刚好在吃饭的主家。他也不会像主家发出乞食的声音,大多时候,他只会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美味佳肴。直等主人家发现他,他们才意识到陆远洋大概是饿了,没了吃的。好心的主户便会把家里的残羹剩饭施舍一碗给他。有时候,他刚好酒足饭饱路过另一户人家,主家也误以为他是过来乞食的。给他递上一碗热饭,他绯红的脸蛋和眯成一道缝的眼睛笑眯眯的连连摆手拒绝。主家以为他是不好意识,又热情的赠与他,他拍拍胸脯慢吞吞的说:“吃饱了。”陆远洋一个人搬到孤独的稻草房生活后,他每日与虫子和蝙蝠为伍,基本上不太与人交流,很少说话,塔祥家的孙女一直误以为他不会说话。
直到有一年夏季的大中午,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半空中,阳光直射在大地,蝉儿有气无力的躲在角落里叫唤着,小道边的枫树上的枝叶被巷子里袭来的风吹得摇摇摆摆。塔祥家的孙女蕴玉在屋门口玩,突然听到远洋在地坪上方的小道上哭喊,蕴玉吓得回屋里喊娘,蕴玉的娘和蕴玉从屋里跑到小道边,只见陆远洋一把柴刀狠狠的砸了过来,柴刀锋利的刀锋刚好落在了陆远洋的右耳上。蕴玉吓得哭了起来,陆远洋的右耳半吊着,鲜血直勾勾的往下流,陆远洋的右手下意识的捂着右耳,撑住了那垂垂欲坠的耳朵。他两眼发晕,嘴唇痛的发紫,他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竟然哇哇的大哭起来。他喊救命,可是喊谁来救命呢。他要骂操海洋的亲奶奶亲娘辈的祖宗,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这样哭爹喊娘的骂人。陆海洋这时已经走到了他的家门口,嘴唇气得发紫,他双眼愤怒的瞪着陆远洋,嘴里咒骂着远洋。远洋捂着疼痛的耳朵满地打滚。陆海洋又走过朝远洋的肚子踢了几脚。他捡起沾有鲜血掉落的柴刀远去。这时,蕴玉喊道:“娘,你快救救他吧。”蕴玉的娘赶忙跑回家里,从大缸里抓了一把白色的红薯粉顺速的捂住远洋还在滴答流血的耳朵。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粉末,蕴玉的娘又抓了一大把粉末过来,她用一条粗白布缠住远洋的受伤的耳朵。这时鲜血凝结起来,总算止住了往外直流的鲜血。蕴玉问她的娘:“娘,远洋叔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陆海洋伯伯要打他呢?”蕴玉的娘说:“他们是兄弟啊,但是他们合不来。”蕴玉天真的问:“远洋叔的亲娘呢?”蕴玉的娘说:“她的亲娘改嫁了。”蕴玉说:“他为什么不带走远洋叔叔呢?从来没来看过他吗?”蕴玉的娘说:“他的娘应该去世了吧,前几年来过的,来看他的时候,便不这么对他啊。和自己家亲兄弟是一样的,很友爱。”蕴玉遗憾的说:“如果远洋叔叔的娘还活着,能将他带在身边就好了。”
远洋在蕴玉的眼中是非常和蔼友善热情的一个人。蕴玉小的时候,远洋经常笑眯着眼,打着拍子逗蕴玉玩,那时,蕴玉并不能理会,反倒被吓哭了。有一天夜里,寒风瑟瑟的袭来,拍打着糊纸的破洞窗户,屋外的雪籽滴滴答答的掉落,蕴玉和她的爹妈围着火炉边取暖,火炉上大火旺盛,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蕴玉的娘这时站起身在壁橱上拿来一把大锅铲,她用铲子搅动着鼎罐里煮得沸腾的鸡肉。鸡肉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浓郁的香味。蕴玉的娘把一捆面折成两半放进鼎罐里。这时,木门吱呀的发出响声,蕴玉站起身来朝屋外望去,寒风呼啸的吹,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蕴玉对她爹说:“今天的风太大了,门都被吹开了,屋外落着雪籽,明天恐怕要下冻雪了。”蕴玉的爹坐在火炉边上喝着铜壶温热的白酒。他说:“瑞雪兆丰年啊。”蕴玉的娘接话说:“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蕴玉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蕴玉的娘解释道:“这个就是说雪下得越多,明年麦子的收成越好呀。”这时,蕴玉的娘用筷子搅拌着煮熟的面,她用铜勺盛了一口汤汁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淡了一点,她用加了一勺盐进去。这时,木门又吱呀吱呀的推开了,这时,一股浓郁的浑浊的体味散发着热量吹散进来。那人拍了拍身上的掉落的雪籽,他的皮大衣上连着雪籽和雪水抖落在地上。他又取下了他的那顶兔毛帽,他甩着帽子抖落了雪籽。他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望向了蕴玉。蕴玉的娘说:“我当是风呢。原来是一道风把远洋吹过来了。”远洋坐在了火炉的另一个角落里的矮板凳上。这时,鸡肉面完全熟了,蕴玉的娘给蕴玉盛了一个大鸡腿,捞了几根面。接着也给他的爹一碗鸡肉面,盛了汤。最后,蕴玉的娘捞了一个鸡脖子,两块鸡肉伴着面和一大碗汤端给远洋。远洋笑嘻嘻的接过。正当饥肠辘辘的远洋以为可以饱餐一顿美味佳肴时,蕴玉突然闹起了小孩般的脾气。她捏着鼻子哭嚷着对她爹说:“我要他出去。”这时远洋吹了口热气准备夹着面享用时,蕴玉又大哭了起来。她的爹娘还不明所以时,蕴玉说:“他身上有股味道,很臭。”蕴玉的爹娘呗这突如其来的说词惊住了,但是,他们也没有告诉蕴玉陆远洋是一个怎样命苦的娃。蕴玉也没告诉她的爹娘,她仅仅是不愿意陆远洋来分食这独一无二的美味,还有平日里远洋逗她玩把她吓哭了的苦闷。她心里一直以为远洋是那种捉小孩的坏人。远洋一下子尴尬至极,他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他端起面起身准备走远一点食用。蕴玉又哭了一下鼻子。蕴玉道爹娘被这一番操作弄得不知所措。蕴玉的娘仔细的嗅了一口空气说:“是有点味道,大概是平日里没有换洗的缘故,这冬天没有洗热水澡的地方,他平日里也是与猪羊为伴。”蕴玉的爹起身抱起蕴玉。他只得狠心对远洋说:“你走吧,你叫你兄弟给你吃,我们给你吃了,你兄弟说我们的不是,怪我们的。”远洋端着那一碗面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他的喉咙被面香不断刺激,几口干痰从喉咙里咽下。远洋走出灯火通明,炉火旺盛的屋内,不一会儿,他消失在了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茫茫夜色中。
远洋是爱洗澡的,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晚霞映衬在天边,天边挂着一道弯弯的彩虹。屋外散养的鸡也吃完平日里最后一顿晚餐,慵懒的进了鸡笼。他时而在傍晚的时候,只身来到水沟里洗澡。这时的水沟非常的平静,半天不会见着一个人影。远洋这时便会脱下全身的衣服,尽情的洗澡,洗去身上跳动的鲺子,洗去满身的污垢。水沟有一个漩涡很深,远洋会光者屁股跳进这个漩涡畅游几下,这时,他整个脑袋也埋在水下,只有在此刻,他感觉到了真正的轻松和自在。整个夏季快过完的时候,远洋又在水沟里洗澡,傍晚时分,陆庄有一个妇女提着一个尿罐来水沟边清洗。这时,她刚好看到光着屁股脱得一丝不挂的远洋在水里清洗。她吓得面红耳赤,惊慌得不失所措。远洋这时看到发现他的妇女,他匆忙的起身,拖着他的衣物离开了。很快那妇女边走边穿梭过地坪,她咒骂道:“这小崽子,光天化日下脱得一丝不挂的在水沟里洗澡,一点也不注意形象。”村里的妇女只是私下里窃窃私语。另一个婶娘解释道:“你莫要见怪,你是陆庄新进来的媳妇,很多事不清楚,他并不知道男女间的隐私呢。他在这里洗习惯了的。”接着那婶娘又安慰道:“这该死的远洋,一点也不注意个人形象,洗个澡没必要把衣服全脱了啊。”自那以后,陆远洋好像意识到了不好意思。他后来再也没有在那块凌晨五点就有人开始忙碌起来洗衣服的水沟里洗澡。据陆庄的一个妇女说:“远洋洗澡现在变少了,但是,他也洗,只是他在垄外的岩洞里洗去了。”
远洋开始只在十里八乡转悠,时间久了,他也去二十里开外的地方玩。年底的时候,陆庄的人去水库对面送礼,吃席的时候,他们猛的一抬头,发现有一桌很热闹,凑近了一看,原来是远洋在那里接喜烟,分喜酒。和一群小孩热闹的欢呼着。陆庄的一个伯伯说:“远洋这家伙跑得还挺远的,竟然知道坐船过来,也不知道谁带来的,一会怎么带回去呢!”远洋认出了陆庄的人,他笑成一道缝的眯眯眼张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同陆庄的人点头示意打了一个招呼。这时,蕴玉和他的爹爹也来送礼,他们同坐一桌。没了一会功夫,这桌坐了一个当官的蛤蟆官。他穿着一件蓝色立领的寸衣夹着针织衫,外面穿着一阵土灰色的行政夹克。他大腹便便的挺直腰板坐在酒桌间,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碧绿的扳指。左手腕上带着一块精致的手表,彰显贵气。他浓眉大眼,头发修整得平齐,中分开外往后梳着,上头抹了一层发蜡。整个发根黏在一起,显得特别利落干净。他的脸上肉嘟嘟的呈现国字脸,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礼貌的在人群中打招呼。他们坐好吃席的时候,主家过来,主家同他亲切的打了个招呼,握了一个手。桌上一连上了十道菜,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各桌开始热情混乱的互敬着酒。远洋也兴致勃勃的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远洋的脸颊绯红,左右耳朵上都夹着烟,左耳上夹了两只,左手上还拿着一只燃烧成一半的香烟,右手举着酒杯。他吸了一口香烟,来不及吃碗里冷却的菜,又赶忙端起酒杯朝着敬酒的人群示意一下。这时,他注意到了上桌的那个穿戴整齐的蛤蟆官。那个蛤蟆官也注意到了他。蛤蟆官礼貌的举起酒杯同远洋点头示意了一下。远洋乐呵呵的微醉的笑脸相迎,他好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乐呵的一口闷了一杯。旁人看到这一幕,拍手连连叫好。远洋这憋屈了一年的笑容在这一刻又绽放了。他抹了抹他嘴角上扬的八字须,醉意昏沉的又倒了一杯。这时,他看到主家同蛤蟆官热情的握手。远洋几口吸完了烟,把塑料做的棕色烟嘴放在内衣口袋里。他拧着酒壶走到酒桌上来,接着,远洋放下酒盅和酒壶。他把双手放在白色的内衬衣里反复揉搓。确定了双手干净没有任何酒渍灰尘之后,他伸出戴有绿色扳指的大拇指同蛤蟆官握手。人群都望向了这一幕,起内哄的人拍手叫好,纷纷称赞蛤蟆官体恤民情,深入民心。这时,蛤蟆官面带笑容的举起酒杯又碰了一下远洋放在桌面的杯子。远洋来了性质,他有种被重视的感觉,一口又闷了第二杯,众人拍手叫好。这时干净利落的主家走过来同蛤蟆官喝了一杯交杯酒。蛤蟆官拍手道:“可喜可贺啊。”远洋这下也回敬了一下主家,又回敬了一下蛤蟆官。蛤蟆官秉着体恤民情的作风同远洋似乎打成一片。但是,当远洋想来个交杯酒时,蛤蟆官面红耳赤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