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农历3月中下旬的时节,不冷也不热,蚊虫也没来得及复苏,元医生穿着长裤和长袖,气温刚好合适。
顺着屋左边的道路走下去,半个月前插下的稻秧,已经在水田里扎稳脚跟,开始分蘖,整个稻田已经是一片深深的绿色,空气中夹杂着稻草和肥料的香气。
一路上,隔三差五的能看到有人扛着锄头,在自家的田埂上劳作,他们格外的专注和投入,好像他们能够在自己的田里绣出花来一样。对农民来说,稻田就像他们的孩子,哪怕是在外做工,每天傍晚收工回来,都要去田里看看。
元医生大声招呼道:“阿耶,你这个禾长得好,就长这么深了。”
对方回应:“元医生又出来散步。”
“你这个禾长得好,插下去才十多天,就长这么深了。”元医生深喑和农夫聊天的秘诀——夸赞他们的水稻。他继续说道:“要分蘖了吧,你这个禾。”
“快了。估计只要个把星期了。”对方回答。
“你这个禾今年产量肯定高,四五百斤怕有。”元医生的语气格外真诚且惊叹。
在这个山村里,因为气温偏低,光照被山林遮挡,亩产普遍都比较低。早稻的产量,如果一亩能到四百斤,那就是绝对的高产,即使是村里的种田能手,也是难以企及的产量。
“怕有。”对方说道:“去年就差不多有四百多斤。今年我又搞了几百斤猪屎粪撒在田里。”
“有猪屎粪,那还用说。那今年产量肯定高,至少四百斤以上。”元医生言之凿凿,仿佛自己是种田的个中能手。
每家每户养的猪牛,它们吃喝拉撒的粪便,和稻草混杂在一起,被收集到一个方形的池子里,发酵腐烂。每年开春,天气转暖,农夫们就会用钉锄,把它们从池子里拖出来,堆在室外,把水分晾干,炼成家肥。
春耕前,把他们挑碎,装入畚箕,抛撒到田里,是非常好的肥料。这种家肥,虽然不能像化肥一样,立竿见影地增加土壤的肥力,提高水稻的产量,但是可以长久地改变土壤的土质。
“我的就放了化肥尿素,没有搞猪屎粪,太麻烦了。”元医生说道。
“化肥还是用不得多了,土壤会板结。”对方说道。
“还国产的化肥质量不过关,以前用的苏联进口的,就好些。我的看明年,也要搞点猪屎粪,田好些。今年算了。”
元医生不断地和路边田里干活的人打着招呼,走走停停,走得很慢,半个小时才刚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刚刚走到土地庙。
土地庙小门前面的台面上,不知道是谁用泥巴捏了个元宝形状,最中间的凸起上,插着三根燃尽的神香,他昨天经过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今天才供上去的。元医生的注意力刚被吸引过去,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隐隐约约是自己妻子的声音:“博皮啊,博皮!”。
元医生本名叫元博,所以以前大家都戏称他为“博皮”,大概是谐音“扒皮”、“剥皮”这些取得的诨名。不过元医生自从成为大队的会计,特别是后来成为了远近有名的医生,是被人尊敬的人了,除了极少数关系亲近或者心怀他意的人之外,已经极少听到有人再这样叫他了。
对于自己妻子这样大庭广众地叫自己的“博皮”的行为,元医生内心反感,但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妻子会马上反驳得他无言以对:“你不是博皮吗,不叫博皮叫什么?”
元医生故意假装没有听见,丝毫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仍然继续往前走。
他妻子毫不在意,继续喊道:“快回来,屋里有人来看病哒。”喊完后,不等自己的丈夫反应,她自顾自地转身就往回走了。元医生只好停下脚步,中止散步,从土地庙前面的田头打转回家。
元医生走得快,他妻子走得慢,他跟自己的妻子几乎同时到家。元医生刚走到路口,还没上自家的晒谷坪,远远就看到有个男的,正在站自家的晒谷坪上,小步地来回走动。日光照射,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可以感受出对方焦急万分的脸色。
“找我吗?么子事?”元医生远远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慢慢走近了一些,对方刚好循着声音把脸侧了过来,元医生也终于看清楚了对方,是隔壁直田乡水珠村的李正邦。
李振邦算是元医生的老主顾了,他家里不管男女老少,病情的轻重缓急,都喜欢找元医生瞧病,所以元医生跟他比较熟识。这个时候来找他,元医生隐隐约约有预感,估计又是家里有人急病,来找他出诊看病的。
元医生大声问道:“正邦,家里是哪个不舒服吗?”
虽然脸上已经焦急万分,但是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能省。李正邦取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元医生,说道:“元医生散步去了啊,来,抽根莠烟子。”
在农村,烟和茶是人们见面的硬通货,散烟代表尊重和客气,接受代表容纳和接近。散根烟、借个火,不管生疏远近,关系就可以开始了。
元医生顺手接过来,是一根笑梅烟,带过滤嘴的,是好烟。前些年的时候,大家主要抽的还是南华山,好一点的常德烟,这两年几乎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多的野山茶,和两块钱一包的笑梅烟。偶尔也能见到五块钱一包的白沙,那是有钱的人的专享。
元医生把烟夹在手上,领着陈正邦往诊室走,一直走到诊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把烟点着,说道:“屋里哪个不好?什么症状?”
“我堂客,中午吃完饭,下午一点多的样子点开始肚子疼。疼得汗出个不停,黄豆子一样的。”陈振邦紧随着元医生走进诊室,也不落座了,就站在诊室中间,回答着元医生。
看来病情确实很紧急,元医生也不由得加快了动作的速度。他在诊桌后坐下来,一边从抽屉里拣着听诊器、血压计这些工具,把它们摆放到诊桌桌面上,一边继续问他:“哪一块痛?是胸口下面疼,还是肚子疼?”
说话间,元医生还用手在自己的胃的部位和腹部的部分比划了一下。因为人们常常不能清楚地区分胃部和腹部、小腹的位置,它们被统称为“肚子”。但在医学上,“肚子”包括胃、十二指肠、小肠、大肠等等许多器官,对应着完全不同的病灶。
李正邦在自己下腹部比划了一下:“这一坨痛。”
“痛得厉害吗?”元医生问。
“厉害,绞起来一样痛。痛得床上打滚,汗都一直没有停。”陈正邦回答。
“手压痛吗。手压痛些,还是不压痛些?”元医生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