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早治越易得好。他这个是骨头上面的炎症,自己没办法好的,必须吃药,经过中医的系统治疗才能好得。”元医生补充道:“吃西药,打吊针都没用,必须吃中药才行。”
“治,那肯定要治……。”陈正邦父亲继续说着半截的话。
于是元医生问道:“你老兄的崽人呢?”
“崽人倒是有,两三个崽……”陈正邦父亲说了一半的话,又停住了。麻烦,恰恰就在这里。
“这多么崽啊!?”元医生说的话,带着一种莫可名状、懂的都懂的语气。
在农村传统的思想里,多子多福,儿子多,父母年老后的依靠就越多。但是元医生在多年的行医生涯中,见到更多的是恰恰相反的现实。妯娌争斗,兄弟反目,连累父母的事情,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陈正邦很显然听懂了元医生的言外之意,他说道:“嗯。就是崽人太多了,反而是祸。我老兄三个崽,八字反而比不上我。我只有一个崽一个女,……”
“爷啊,你又讲空腔。”他媳妇插话抢断了公公的话,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说道:“被你几个侄儿听到了,看喜欢你不?”
“本来就嫌你管他们家闲事,你少管点噻……。”然后她转过来跟元医生解释道:“我爷老子就是嘴巴直,讨人嫌,元医生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外面看病见得多了。就是要他老这样的直嘴巴。”元医生连忙回答。
“就是的。元医生又不是别二三个。”陈正邦父亲说道。
这次,他并没有听从自己媳妇的好意。看来元医生已经完全得到了他的信任,本来他对议论自己老兄家里的“难念的经”还心存疑虑,被自己媳妇一说,反而打消了顾忌,开始不再保留地跟元医生,袒露起自己老兄的情况来。
他老兄出生在二十年代的,比他大了三岁,因为家境贫寒,没有上过学,好在身材高大,有一把力气,帮别人家干力活,也能养家糊口。
新中国成立后,搞集体挣工分,他哥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一个人挣几个人的工分。加上他身材高大,表现积极,任劳任怨,是远近闻名的积极分子。所以尽管没读过什么书,仍然当上了生产队长,而且成了区里的劳动模范,后来还入了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直到后来家庭联产承包到户,他也从队长的职位上退下来,三个儿子都已经养大,各自成家,分门裂户。他自己种田、养猪、养鱼,也算是生活无忧,小有积蓄。
俗话说“父母爱小崽,爷奶爱长孙”。三个儿子里面,小儿子从小受到父母关爱多一些,即使后来三个儿子分家,小儿子家平时受到自己父母的关照和偏爱也多一些。
本来这些都是小事,父子兄弟之间还可以通融相处,但是前几年的时候,小儿子生了一场大病,于是他把自己长年存下来的积蓄,全掏出来给小儿子治了病。从那以后,父子兄弟彻底失和,大儿子、二儿子和他基本上断绝了联系。小儿子家庭困难,自己之前的积蓄所剩无几,这就是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原因。
几十年的老劳模、公社积极分子,如今落到老无所依,有病都不能看的地步,让人唏嘘。
“人啊,老不得。”陈正邦父亲感叹了一句。
人都是感性动物,在多子女家庭,父母难免会因个人喜恶而对子女区别对待,像元医生幼时家里也一样。元医生在多年的行医生涯中,交游广泛,见多识广,这样的情况,更是“司空见惯”,他甚至见过为了一两块钱,子女们不顾父母,闹得不可开交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问题的根源就在于“物质的文明”和“精神的文明”,而这二者,恰恰是当下农村最为稀缺的。
在这里,山水贫瘠,经济落后,全年劳碌,也仅可满足一家温饱,少有余财。所以每个家庭都要精打细算的分配使用家里的每一分钱财,发挥它们最大的效用。如果碰到重大的疾病和意外,常常会掏空家底,从此整个家庭就会元气大伤、难以翻身。这就是这个时期农村普通大众的生存现状。
陈正邦父亲感叹道:“我这老兄这一辈子活干够了,受了苦。英雄一世,到头来子女关系没处理好。”
于是元医生开解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还是过去去劝他来看下,不然要是瘫痪了,怎么得了。元医生您到时候用点心,药好些用了。”陈正邦父亲道。
“那您放心。不要您讲的,您放心。”元医生一口答应下来,就差把胸脯拍地啪啪响地保证。
陈正邦父亲说完就出去了。
元医生这次一共给陈正邦的妻子打了三天吊针,对于元医生这样,连续三天舍弃家里的坐诊,来家里帮忙打吊针,只赚个出诊费的行为,陈正邦一家子千恩万谢,不停地说着“元医生医术好,以后有谁要看病,都使过来找元医生。”诸如此类的话。
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陈正邦父亲还用打完吊针的500ml生理盐水的瓶子,洗干净后,给元医生装了满满一瓶的米酒:“元医生,您上次喝的糯米酒,这一瓶元医生带回去喝”。
“屋里只有两瓶了。本来还要打点的,他这次这缸酒卖完了,下次出酒还要下个月。到时候我多打点,元医生再来吃。”
盛情难却,元医生只得收下。但直到元医生打完最后一天吊针,陈正邦父亲的哥哥,再也没有来找过元医生,也没有再听陈正邦的父亲提起这件事。
后来元医生慢慢也就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