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医生以前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动作这么快。

他一把将整盒肾上腺素的纸盒子从中间的地方一把撕开，从里面拣出一支药液。“啪”用镊子夹断长嘴玻璃瓶的瓶口，玻璃的碎屑溅得诊桌上到处都是。然后“刷”地撕掉一次性注射器的外包装，插入玻璃瓶的药液里。

元医生使出自己吃奶的力气，一把将注射器的活塞抽到最底部，将瓶里的药液一口气全部抽到注射器里。

……

元医生从诊桌后快步绕到前面，一边倒持着注射器，推动活塞“呲呲”地将最上面混有气泡的药液推掉；一边喊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王美英艰难地转动着头，转向元医生的方向，但是她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不要怕不要怕，马上就好了。”元医生一边大声安慰着她，几步就跨了过来。

王美英的症状发展的很快，就这几秒的时间，王美英整个人已经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像离开水面的鱼一样把口张得最大，“扑哧扑哧”地大口大口的使劲喘着粗气，每一口都仿佛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口，好像要把空气里的氧气全部吸入肺里一样。

“不要怕。马上马上！”元医生同时安慰着病人和自己。

“……”

王美英已经无力回应，只能任由元医生搬弄。只是她不停转动的的眼球，表明她的意识仍然清醒。她就像一只濒死的鱼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大脑还是清醒的。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通通”地心跳，她大脑变得无比的清晰，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危机的状态，但是她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一个手指头。仿佛她的身体已经与她的灵魂分离，她的脚、手指、舌头、眼睛……仿佛都已经离自己而去，只剩下大脑。

这样的感觉让她害怕，她想大叫，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死死地睁大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元医生左手一把抓住王美英的右手，将她的衣袖一把撸到手臂最上处，露出手弯处的静脉，他“啪啪啪”地使劲拍打臂弯的皮肤，很快血管受到刺激，变得粗壮和显现。他用酒精棉球快速涂抹两下，顺手丢在地上。然后用尽肺部全部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气，屏住气息，稳住右手，对准手弯处的静脉，快速而又平稳地斜着就将注射器的针头扎入了静脉。注射器里的药液随后就被快速而又平缓地推入了王美英的静脉里，很快静脉的位置就鼓起来一个小包。

元医生一边推，一边关注着王美英的脸色和呼吸，不停地问她道：“么子样了？好点没？感觉好点了吧。”

王美英听着元医生的话，遥远得仿佛来自于天际，空灵而且清晰，就像神灵的声音一样。她在内心里不断地大喊，想要给元医生的问话做出回应，但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王美英虽然还是不能回答，但是元医生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药物起效了，情况正在好转。元医生稍微放下心来，于是他一边推注着注射器里的药液，一边持续地问她：“么子样？感觉好点没？”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王美英的气息终于逐渐平复了下来，脸色也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元医生问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注射器里的药液终于推完了最后一滴，元医生抽出针头，用手指帮她按压住伤口的棉球，同时继续仔细查看着对方的脸色，悬着的心慢慢落下来。

王美英仍旧无力回应元医生的问话，但是慢慢地，她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又一点点地回来了，先是眼睛、耳朵，接着是手和脚……。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和它再次合一。一瞬间，空气流动的声音，诊室里的风扇转动的声音，外面鸟的鸣叫，全部一股脑的冲进脑海。仿佛在经历一个世纪的掩埋和禁锢之后，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王美英之前憋在嗓子里的声音，终于突然一下子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她夸张地“啊——”地长出了一口气，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事了，没事了。”元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重复念叨着：“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他不断地重复着，进到厨房，端出来一杯热水，递到王美英手上：“没事了，来，喝杯盐开水。”

王美英颤抖着伸出双手，准备接过茶碗，元医生只好和她一起端着碗，送到她的嘴边，帮助她把盐水喝下去。

“哎呀——。”大约又过了一两分钟，王美英终于把仿佛憋在心口一辈子的一大口气呼了出来。接着，她仿佛要把之前不能说出来的话，一股脑地全部说出来：“哎呀，终于活过来了。”

“刚才差点没死过去。动也动不得，话也讲不出，死了的样。还好菩萨坐得高，救回来了。”

“这下舒服了。活过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元医生的精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的身体和腿，才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在过去二十多分钟时间里，元医生精神上经历了高度的紧张和恐惧。他需要刻意地保持着自己的冷静、镇定，表现出自己的专业和胸有成竹，才能尽可能地给病人以强大的信念和精神支撑。作为代价，自己的精神和身体上附加了大量的压力，一直没有释放，直到这个时候，一下子释放出来。

“青霉素过敏了，刚才应该是青霉素过敏了。”元医生对王美英说道：“皮试都没问题，怎么就会过敏！”

除了遗留的汗渍和疲惫，王美英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怎么突然又青霉素过敏呢。我一直打青霉素不过敏的。”王美英的语气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竟然还有遗憾。

“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头晕，心里闷，出不得气。”王美英心有余悸的说道：“差点要死一样的。”

“是的，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就过敏。还好屋里备的有肾上腺素，不然的话，今天麻烦了。”元医生也心有余悸。

元医生又敲开了两支10毫升的葡萄糖注射液，递给她口服下去补充能量。说道：“来，你把这两支葡萄糖吃掉。”

王美英仰着头，把葡萄糖药水倒入口里的深处，药水太甜了，她忍不住清咳了几下，然后使劲咂着嘴，然后做着吞咽的动作，说道：“太甜了！”

“好好坐着休息，半个小时。”元医生说着，慢慢地走回到诊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绕过诊桌拐角的时候，不小心地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诊桌。

元医生整个人安静地坐在椅子里，无意识地把诊桌上散落的处方本、笔、药盒子，搬来搬去，一会把处方笔摆放到左边，一会把药盒摆放到右边，一会会拿过来放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