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头顶不熄的灯可以用衣服遮住眼睛，但此起彼伏的鼾声却是手纸无法阻隔的，尤其是呼噜声最大的两位，他们的呼噜频率正好错开，宛如一对正弦波和余弦波，填满了耳朵的整个周期。

如果说ICU是人间地狱，那么这个家属休息室就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大家每天都要在这里目睹各种生离死别、生不如死的情况，同时还要为自己在ICU里的家人提心吊胆，苦苦煎熬，不知何时是个头。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在休息室里度过了十多天，但父亲最后还是没有救回来。

这辈子，他想再尽可能地努力一下，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谓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一种信念，真正的生老病死由谁来决定？

他越想脑子越乱，就越是睡不着。

【小美，给我唱个歌听吧。不要爱情买卖啊！】

小美唱了好几首舒缓的歌，但效果甚微。

林云叹气：【要么……你给我讲讲数学题吧。】

于是小美学着王玉芬的语气讲起来：{好的，已知：在直角三角形ABC中，角A的对边长……}

【哎我去，就是这个味儿，这下对了……呼……】

……

翌日。

中午吃饭时，林云再次问起了事情经过。

林云妈的气显然消了很多，愤愤地说道：“你爸这个人，你也知道，以前当车间主任那么久，总觉得自己大小是个人物，身上有些毛病改不掉，大事小情都要掺一脚。你都不知道，以前你刚出生那会儿，他还帮人抓小偷，差点让小偷给捅了。”

“是，我爸那叫一身正气，乐于助人。”

“但他不想想，多少次他管人家闲事，人家还不领情？到时候自己受伤了，人家会管他？”

林云叹气道：“也没错，有时我也觉得他管得太宽，但他也都是好心。”

林云妈不屑地哼道：“哼，好心。这次的事就是你爸那好心导致的。”

“到底具体怎么回事啊？”

“我跟你爸打车去医院，走到一个路口堵车走不动了，你爸就下去看，原来是个老头倒在路中间了，腿好像是被车撞了。

你爸一寻思咱们也正好去医院，就把那老头也捎上了，结果到了医院后，那老头一口咬定是你爸把他撞的，不然为什么要带他来医院？

他亲戚一大家子人也来闹事，就不让你爸走，还要我们赔钱，给你爸气的呀，当时就倒地上起不来了……”

“卧槽！”林云喊道，“这什么无赖家庭？！他们现在在哪？我非去削死他们不可。”

“别扯了，人家那么多人你能打过？他们一看你爸也不对劲儿了，吓得立马就跑了。那老头腿也不疼了。呵。”

“麻辣隔壁的。”林云气得咬牙切齿。

林云妈无奈地苦笑道：“要不是你爸出这事，咱还真指不定得赔多少钱呢。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赔他麻辣隔壁！”林云怒道：“妈，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打飞机过去也要弄死他们……”

林云妈生气地看着林云：“你跟谁学的满嘴脏话？不学点好的。”

林云恨恨地道：“曾经我也想做个好人，结果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妈，你相信善有善报吗？”

林云妈愣了一下，想道：“这个东西怎么说呢，你这辈子做善事不是为了现世报，是为了来世报……”

林云冷笑：“哈，来世。如果像我爸这样做一辈子好事却只能下辈子得善报，那我宁肯这辈子做尽坏事，先享受了这辈子再说，什么下辈子，见鬼去吧。”

林云望着天空，眯起眼睛，不知道天空的那头，是不是有人在听。

“我上辈子没得选。这辈子……我不想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