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咳嗽声短促沉闷,脉形散乱,弦硬无根,已然药石无效,所剩寿数不多了。
素简讨好道:“师父,咱们是走江湖的,既然您的江湖规矩是不医食君俸禄之人,如今到了京都也没必要破例。咱们就把钱都退回去,然后去京郊买个大宅子,咱们一起在大宅子里享享福,再不过飘无居所的日子了。”
柳云对这个女弟子素来宽厚,闻言问身侧的乌木道:“简丫头说归说......咳咳,平日里都不管钱的,咳咳,乌小子,咱们存的钱够花吗?”
乌木也蹲下身来,关切地看着师父的眼睛,轻声回道:“师父,咱们就算不要这万两黄金的诊金,存的银子也够买十个大宅院,再请三五十个奴仆都有剩余。”
柳云很老,眼睛灰蒙蒙一片,眉眼间却仍满是慈爱,笑着道:“那既然咱们,咳咳......不缺银子,为师这把年纪,咳咳——也活不久——”
“师父!”素简打断柳云,皱眉道:“师父一生都在济世救人,福泽深厚,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咳咳——”柳云神医摸摸她的脑袋,却从袖中哆嗦着取出药,就着乌木递过来的温水将药丸吞下。
柳云又缓了片刻,勉强止住咳嗽,看着两个徒弟皆一脸担忧,温声劝解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咳咳,为师今年已经八十有三,走了也是喜丧,你们不必替为师难过。”
“为师大半生都在混迹江湖,既没因惹上江湖事无辜丧命,也没让这一身医术断了传承,还有你们两个好孩子给我养老送终,这一生已经无憾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
“师父——”
“这药名贵,也剩不了几颗了,你们都先别说,听师父好好说。”
柳云轻轻拍了拍乌木搭在他身上的手,又扶起素简,让两位徒弟都坐在身侧的矮榻上,叹了口气,道:“为师学医七十八载,行医六十五载,也是生平第一次见拿万两黄金当诊金的,便知这次看病的,不是商贾巨富便是当世权贵,咱们惹不起,得躲。但为师还是收下了,不顾这把老骨头没几天好活,带着你们来京都,原因有三——”
柳云拿起乌木倒的茶水润润喉,接着道:“一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咳咳......你们既然是我的徒弟,定然受为师声名所累,尤其是素简承我衣钵,将来求医问诊的人定然不少。医者不是神仙,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师父怕依着你如今的性子,早晚惹出祸事来,倒不如趁我还活着,多带你见见人情冷暖世事无常,这京都的风云变幻,可比江湖还诡谲多了。”
“二来,这些年行医,咱们存了不少银子,可没有权势,如何能守得住银子?除非你们甘于淡泊,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待着,凭你们现在的本事也能一生无虞,但——”
柳云看向眉间常年笼罩着郁色的乌木,叹息道:“乌木,你身世多舛还心胸狭隘,来日定是会回南疆报仇。师父知道劝不住你,也知你孝顺,这几年将你拘在身边,也是怕哪天师父一闭眼一蹬腿,你一刻都等不了,就要回南疆送命。”
乌木听得难受至极,朝柳云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动情道:“乌木这条命是师父给的,乌木必定惜命。”
柳云摇摇头,叹道:“哄老头子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咱们既然来了京都,见的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你就好好学学如何借势。大虞最有权势的人都在京都,你日后能借得多少贵人的权势,全凭你的本事,等有把握了,再回南疆不迟。”
“是,乌木记下了。”乌木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耳朵忽然一动,他面色一沉,立刻给柳云和素简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有人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