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熠的灯笼渐渐远了,孟鸿风方停下吹奏的笛声,笑着问道:“我今日这装扮如何,像不像行走江湖的侠客?”
屋檐下,另一道身影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正是暂住孟府的宋应元。
他站在院中,仔细端详了下屋顶上的孟鸿风,摇摇头点评道:“不像个侠客,倒更像个杀手。”
“那是你不懂江湖。”孟鸿风再次从屋檐上跃下,拍了拍宋应元的肩膀,叹道:“幸好今夜带着你多跑了一趟,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是下点迷药,小事。”宋应元拍掉他的手,愁得眉头直皱,道:“现在的问题是,兮儿的事接下来怎么处置?”
“按照兮儿的意愿,让他们早日和离吧!”孟鸿风取下面具后,露出一张艳丽非常的脸,淡淡道:“大虞又没规定女子不能二嫁,和离就是了。”
孟鸿风转过身来,终于让宋应元看清了他的脸,心下忍不住叹息。
孟鸿风完全承袭了孟家夫妇的容貌,艳丽端方的脸肤色莹白,艳而不妖,可如今左脸面颊上却有一道约两寸长的狭长刀疤,周边仍有一点针脚的痕迹,平添了几分戾气。
“不要这个表情,本将军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孟鸿风无所谓地耸耸肩,从怀中掏出那支红珊瑚发簪,道:“这簪子还是兮儿十六岁那年,我从南洋跑船的客商那里看到,觉着新鲜买来送她们姐妹的,她和屏儿一人一支,样式都不重样。”
宋应元笑了,道:“你不喜欢宁王萧熠,还以为他碰过的东西,你会一掌将它化为齑粉。”
孟鸿风摇头,叹道:“当时年少,我还是个身着锦绣的公子哥,哪里懂柴米油盐贵?如今看这支发簪,都已在脑子里换算卖了它,能值多少粮草军饷了。”
“舅母前些日子已着人去了江南,分批次买了许多旧粮,等待时机可先运一部分回北疆。”宋应元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他此次提前回京,托词虽是为了子女读书和前途,实际却是为筹凑粮草军饷打先锋。
孟鸿风冷笑,连带着那道狭长的刀疤也带了两分狰狞:“他萧家的江山,凭什么要我孟家反反复复往里填补亏空?当年助那位登上帝王宝座,也没见我双亲姊妹得了什么好处,反倒还不如陵川时——”
“慎言——”宋应元忙出言阻止,看向周遭昏睡的仆从,叹道:“想着你刚到京都,约你一道来给小白那小子过个生辰,哪曾想遇到这档子事......”
“哈哈哈哈哈哈......”孟鸿风这次倒笑得快意:“无妨,今夜不能安眠的,可不止你我二人......”
宋应元也笑了,道:“我也去找找兮儿的院子,看能否也搜寻两瓶蔷薇露来,点两盏琉璃灯,咱们就着这院中桃树落花,好好喝他一宿。”
“好!”孟鸿风自然无不应允。
他去了北疆太久,对京都本不熟悉,倒是想念陵川故人想念得紧。
明月就桃花,孟鸿风与宋应元相对而坐,饮一壶蔷薇流香酒。
满怀愁绪寄杯中,千事万事明朝事,任他吹散晚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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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无度,半宿荒唐。
路小白看着疲倦得沉沉睡去的孟婉兮,心头又酸又胀,像被丝丝缕缕的线缠紧了五脏六腑,不能安眠。
孟婉兮的睡颜很美,汗湿发髻时如春睡海棠花,更添风流蕴藉。
路小白将头轻轻放在孟婉兮的颈窝,贴着她莹润白腻的肌肤,闻着那抹熟悉的梅花香,心中遗憾地想着,玉兰花香淡,到底留不住。
“主人......”李小白轻声呢喃,呼唤着睡梦中的孟婉兮,莫名地难过。
他回忆和孟婉兮的相处,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是对主人不能止歇的爱慕。
所以,萧熠来猗兰院寻孟婉兮,他总是生气。
所以,他暗中藏了许多银钱珍宝,半点也不为自己添置一星半点,而是有意无意地,购置了许多孟婉兮喜欢的物件。
所以,只要是孟婉兮想要的,哪怕是为讨萧熠欢心,哪怕要历尽千难万难,他也要将稀世奇珍捧到她面前。
所以,他不是不懂风月,只是他的风月佳人,原来只能是那一个人......
路小白凑近孟婉兮的耳畔,极轻极轻地哀求道:“主人,你醒后,别让我走......”
“小白会比任何人都珍惜你,定不会让你伤心......”话说了两句,路小白只觉百般情绪不能言说,索性也不说了。
他刚情窦初开,便知自己原来是终于得偿所愿,拥佳人入怀。
可他还来不及食髓知味,便已患得患失。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已经心悦孟婉兮很久很久,细究起来,竟不知情从何而起。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路小白轻声念着,那是旧日孟婉兮曾念过的句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明日天亮时,孟婉兮给他的裁决。
他本是江湖子弟,世人言语,圣人礼教,于他有何干系?
他心甘情愿唤孟婉兮主人,一心一意,虔诚无比地,只想做她一人的附庸。
他唯一怕的,只是相思无寄处,那人不肯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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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桥头,客栈酒家,一位长须雪白的老和尚看着满天星宿,皱紧了眉头。
身边跟着的小沙弥眉清目秀,却不解夜深风寒,为何师叔祖不肯入内安眠。
“师叔祖——”小沙弥打着哈欠,带着浓浓困意,轻声唤道。
老和尚仍抬头看着星宿,道:“天机星泛红,太阴星易主,紫薇星斗有晦隐之象,大虞气数只怕有变。”
小沙弥大惊:“师叔祖,那可怎么办!”
老和尚叹气,怜惜地摸摸小沙弥的头:“解忧,咱们得提前回一趟京都了,但愿还赶得及。”
名叫解忧的小沙弥却仍困惑,抬头问道:“咱们写封信飞回京都,不行吗?”
老和尚摇摇头,道:“写下来,便是泄露天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