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普普通通的人,站得像水泥柱一样的人,避开了任何注意力的人。潘寒脑子里是乱的,这个人挑战了他的认知。不应该有别人在这里。
他第一反应是,这是智子为他制造的幻象,理智上又知道,按照组织的性格,不同意他离开的话,会直接对他发警报。他是玩弄超自然现象逼疯科学家的祖宗,他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人还在那里。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符号,几乎没有立体感。
或许是我太紧张,压力太大了。潘寒在自己眼前挥挥手,人形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化。
为什么这里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到底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也会有幽灵出现吗?以最诡异、最离奇、最像惊悚片的方式?
人形没有动,但发出了声音。
“你,死刑。”它没头没脑地说,简单地落下两个词。
潘寒觉得极度荒谬。神经病吧?我知道我在当人奸,但也还没出台相关法律,规定我不能当啊。我也许做了一些违法犯罪的事,合成有毒物质,非法集资什么的。但一直以来,都有钱财为我开路,律师为我辩经。只要官司打过了,那我就没犯法。只要警察管不到我,那我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作恶都是有道理的……
那是——超出理解之物。无法描述之物。它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它是普普通通的人,仅仅因为它想成为普普通通的人。我可以投靠它。潘寒想。它是——普普通通的人。它是我见过的和人类相差最大的东西。
迟了。
他想张口争辩,但发不出声音。
他的知觉从腿开始,迅速往上消失。
我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事,怎么能死在这里……他不甘心。他用手推着轮椅,努力地向人影方向移去。
杨冬向前走。她手中的银色核弹,泛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眨动的眼睛,收紧的注意力,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警察会怎么办?他们会接受威胁吗?她会引爆吗?杂草般丛生的疑问,堵塞了所有人的口鼻,让这些悲惨的生物呼吸不能。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会做什么?我们是否该接受他们的请求?
在混乱之中,汪淼突然注意到了史强的表情,像一缕异样的闪光。为什么史强一点也不急?说是处变不惊吧,不像。汪淼熟悉史强的眼神,这个表面粗犷、内在细心的警察,只会在胸有成竹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为什么这么有自信?汪淼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走到了全场最中央的位置,军队和ETO成员的交界线。
“对不起,妈妈。”她朝着ETO转过身来,果断而凛然,“我是卧底。”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她拿着那颗微型核弹,ETO最后的底牌,“趁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全场静得可怕。杨冬拿着银色球体的形象,是那样轻盈美丽,好似一位真正的告死天使,宣判了ETO的全盘死亡。叶文洁先是由于强烈的惊愕而凝固,接着,表情从不可置信转化为释然。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一丝头发,维持着仪表。
“妈妈,你电脑里的资料,我也拷贝给警察了。”杨冬说,“他们说,看在我的贡献上,会对你从轻发落。”
她直接把核弹交给了史强,史强顺手往后面传。
“我早知道的……不该对你有幻想……”叶文洁说,之前声音里的刚强和中气,似乎瞬间被抽走了。现在的她,不再是三体叛军的统帅,只是个苍老的普通人,在为爱女背叛而悲伤。
港口边,潘寒意识结束前的一幕,是一双反自然的金色眼瞳,泛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在一个文明的时代,真空之中,不应当留下上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