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之后,一帮蹲点等收获的婴儿猎人们,喜滋滋地把柜门打开,把婴儿拿出来。手脚得快,因为活的能卖钱,死的一文不值。
在这种混乱的街区,弃婴原本就是一种文化现象,现在,把这种不想养的孩子活着抛弃,更加不会有人追责。假如她心更硬一点,而且有门路,卖掉孩子也是可以的。
三体危机开始之后,出于某种利益动机的推动,部分国家暗地里放松了对人体实验的管控。它们给出了特定的协议,允许死刑犯签署它们成为人体实验的材料,弃婴也被各色生物科技组织盯上。他们是抢手的,很快会被分完,价格由场外的利益交换决定。
在日本,死刑犯和这些弃婴,都属于“非国民”范畴。对已经成人的死刑犯进行实验,还得威逼利诱他们签署协议。而弃婴们没有户籍,不管是出生,还是畸变或者死亡,都没有半点痕迹。在目前这种弱监管的情况下,他们会被怎样对待,全靠各个生物研究所的良知,有良心的好一点,坏的很坏。
战争时代,就要采取特殊的道德准则。支持激进政策的生物学家们是如此宣称的。死刑犯犯过重罪,已经要被判刑去死了,弃婴则从未活过,那么,让他们变成新的资源,让他们为人类科学的进步牺牲,不好吗?况且,我们的实验又不会造成过分严重的损伤。
希恩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都说这是必要之恶,那如果,这一切不是必要的呢?目前,他的实验室给送来的弃婴,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条件,在监测他们在完成认知任务的脑区活动的同时,尽量让他们有最正常的童年,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而是因为他在赎罪。他知道自己做过种种错事,现在到了为自己的罪忏悔的时候了。
他对着这些婴儿脑部的磁共振断层扫描影像发呆。他一直以为,人类现在的大脑运行得太慢,用声波传递信息的方式太过低效,获取知识写入记忆的效率也太低。他想和尼奥斯合作,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他参与过愧对那个人的项目。
“你不觉得我们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吗?”昔日的同僚告诉他,“就像在窃取神的技术,而被火烧到了手。”
在他们面前是一块肉。一大块覆盖着皮肤的人肉,大脑、骨骼、神经、肌肉、血管,如遍及全身的癌症般,异样地增殖成不算人形的东西。这曾经是个人类,哪怕是个死刑犯,也是个人类。
现在不是了。他像恶魔一样畸形和可怕,失去了全部行动能力,但还活着,能够感知。他失去了眼睛和嘴巴,然而希恩斯觉得,他的心灵在痛苦地尖叫。
你很无耻。希恩斯想告诉他。你不是普罗米修斯,只是个道德败坏的家伙,想偷别人的核心专利,还想用技术满足私欲的小丑。
“他们简直像神造之物般完美。”基因学家说,毫不掩饰自己的狂热,“无比美观的基因组序列,没有其他生物基因的转入痕迹……在人类基因库之内选择遗传特征,毫无差池地弄出那种超人类,真让人不敢想象。”他又摇摇头,“而我们只得到了这团废肉。”
“我们缺一种自顶向下的调控细胞组织方式的信号,要么是一种特殊的生物电信号,要么是多样化、配比合适且变化极快的激素调节系统,和我们现在的技术和理论都有代差。”这个基因学家有一种恶魔般的敏锐,“要是我们的上帝不愿意公开核心技术,我们可能要等几百年才能解开秘密,拥有自己的雷霆战士。”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我当初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呢?希恩斯由衷感到后悔。我只是想研究雷霆战士们经过增强的大脑,只是想研究人脑活动机制的新可能,怎么会参与逆向过程项目,导致这样的结果呢?
“你说他是上帝……”希恩斯从肺里挤出一点声音来,“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这位基因学家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希恩斯以前刻板印象中的基督徒,都是善良温和、不爱惹事的,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因为我是他最忠诚的信徒,应该以任何方式理解他、模仿他、接近他。我们供奉了他那么久,现在是他重临人间的时刻了,但他不愿展露自己的真容。这不行。我不允许。”基因学家说,带着宗教性的狂热,“你不相信吗?他就是我们的神,唯一且真正的,只不过想隐瞒这个事实。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