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等等！“

细雨中，后勤科的老李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他的中山装前襟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张建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这位一起共事了二十多年的老同事。老李拉着一个比赵本山还长的马脸，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出的苦涩。

“工资......最后的工资......“老李递过来一个已经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他的手微微发抖，“能发到的就这些了。“

初春的上海，空气中飘着绵密的细雨。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还光秃秃的，雨水顺着枝桠缓缓滑落。张建国此时如同一只被赶出家的流浪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皮鞋踩过积水的人行道，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路过以前常去的小饭馆，熟悉的金黄色油条伴着浓浓的地沟油味道飘了出来。

“老张，来根油条不？刚榨出锅的。“老板娘探出头来，圆圆的脸上抹着一团白色的面粉和温暖的笑意，“今天刚和的面，劲道着呢！“

张建国吞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中午还没有吃过午饭，肚子正叽叽咕咕叫，确实有点饿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比他肚子更加干瘪的钱包。

“改天吧，改天......“他摆摆手，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往常沉重了许多。

一路上，张建国紧紧攥着手里那个薄薄的信封。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刚进厂时的情景恍如昨日：崭新的工作服、油光发亮的机器、充满希望的未来。可如今，这一切都将化作这个轻若无物的扁瘪信封。

天色渐暗，路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雨中的街道泛着朦胧的光，像是打翻了一瓶老醋。推开家门时，温暖的灯光和油锅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李秀芳正在厨房里忙活，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闻声探出头来，黑白相间的发丝散发在额前：“回来啦？今天这么晚？“

“他娘的！阿拉这回真的完蛋了！“张建国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圈，水珠从他的夹克上甩落，在地板上画出一道弧线。

“老张，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转得我头晕。“李秀芳一边择着青菜一边说，眼睛却不停地瞄向丈夫手中的信封。那个信封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秀芳啊，厂子倒闭了！这是最后一笔工资！“张建国瘫坐在沙发上，将手中薄薄的信封扔向面前的茶几。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哭丧的表情，“以后我就是无业游民了！二十多年的老工人，就这么完了！“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盖不住他话语中的颤抖。李秀芳放下手中的菜，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的动作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嗨，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屁事呢，不就是下岗吗？“她走到丈夫身边坐下，语气轻松得近乎刻意。

“我早就料到了你那个国营破厂活不了多久。这两年来，你看你们一个月正经八经的能上几天班。现在工厂破产的事多的去了。你看隔壁老刘，不是改行卖包子去了吗？生意还不错呢。再说呢，万一没事干，陪我一道去摆夜摊，我想也会比你们厂每月发的那么一点屁钱多一些。”

“你拿我与老刘比，他能与我比吗？当年我在厂里就是干半天休息半天也比他强。“张建国翻了个白眼，虽然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气，但却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你还真说对了。他老刘与你不能比。“李秀芳憋着笑，试图缓解屋内凝重的气氛，“你最擅长的就是摆谱。记得上次人家老刘到家里玩，你还装模作样地用英语打招呼，结果把'Hello'说成'哈噜'，把人家笑得差点岔气。“

“哎呀，提这个干嘛！“张建国老脸一红，“我这不是想打压打压他那个熊样子。开个破包子店，整天身上一股油烟味。还常到我面前吹牛皮、显摆。好像他赚的钱比马云还多。我把自己脸打胖些，就是不让别人看得那么扁。”

实话实说，那时候张建国的确比老刘社会地位高出一大截。当老刘每日灰头粉面地在那家小餐馆吆喝着过路的客人时，张建国却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毕竟自己还是国营企业的一个车间副主任。那时的他，多少有点优越感。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远处的高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霓虹灯的光芒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片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