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一阵晚风吹打在公园的梧桐树上，发出细碎的响声。汽车尾灯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拖出长长的红线，像是张建国心里落下的一道伤痕。

张建国独自坐在公园的石条椅子上，手上的那支香烟已经烧到了尽头，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广场上蹦跳广场舞的大妈们，眼前却模糊的如同一层浓雾。

“最炫民族风“的音乐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这首歌，他在自己的手机里听过无数遍。那是前不久茜茜缠着给他换的手机新铃声。记得当时她兴高采烈地说：“爸，这个铃声特别洋气，跟我们英语老师的一样！“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茜茜就已经在憧憬着另一种生活了吧。

“小张，发什么呆呢？“舞场里领头的王大妈朝他招手，声音里带着长辈的关切，“我看你这几个月整天闷在家里，连门都不出。别把自己给憋坏了，来跳跳舞，活动活动筋骨！“

王大妈穿着一身艳丽的广场舞服装，跟二十多年前工会主席的严肃形象判若两人。张建国记得，那时候她总是一身素色的职业套装，办公室里挂满了各种奖状。而现在，她却活得如此轻松自在，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似乎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的困扰。

“不了，不了，王主席。“张建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西装。这是他唯一一套像样的行头，还是七年前妻子特意为他买的。当时他觉得，作为一个刚被提拔的车间副主任，总要有点样子。可现在，这身西装却像是一个讽刺的符号，提醒着他那些已经一去不返的辉煌日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简历，在昏黄的路灯下仔细端详。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从普通钳工做到车间副主任，曾经他以为这就是一生最大的成就。可在今天的面试官眼里，这些经历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狗屁都不如。

“技能特长：熟练操作车床，精通钳工工艺......“他默默念着简历上的内容，突然意识到这些引以为傲的技能，在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像是古董一样。面试官礼貌地问他：“请问您会使用Excel吗？“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哎呦，这不是老张吗？“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是以前厂里的老刘，脖子上顶着一个陈佩斯一样的脑袋，胸前挂着一条黄金狗链，那个永远带着精明笑容的家伙。在工厂还没有倒闭的征兆时，老刘就已经嗅到了风向，辞职开了家包子铺。现在他的“刘记包子“都开得红红火火，每天早上门口都排着长队。

“老刘。“张建国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份皱巴巴的简历上。

老刘自来熟地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看他手中的那份简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来，抽根烟。怎么，你今天去面试了？咋样？“

张建国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夜色中缭绕，模糊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别提了。人家要会电脑的，我连开机都费劲。“说这话时，他想起今早茜茜帮他整理简历的场景。女儿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而他只能在旁边干着急，连怎么调整字体大小都不会。

“这年头啊......“老刘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跟你说，与其找工作，不如自己干点什么。你看我这包子铺，去年营业额都差不多大几十万了......“

“打住！“张建国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可不想整天跟面团子打交道。“这话说得有些重，但他实在不愿听老刘的夸夸其谈。在工厂的时候，老刘是他的下属，工作中狡猾的像条黄鳝，现在却要听他指点人生，这种落差让他心里发堵。

老刘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那你想干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茜茜马上就要上高中吧？“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张建国心上。他想起那天，在茜茜学校门口看到的一幕：那位男同学炫耀着新买的限量版钱包，而茜茜站在旁边，低着头摆弄着自己褪了色的书包带子，嘴角挂着一丝勉强的微笑。

更要命的是茜茜班主任给他那张纸条。那张纸条现在还躺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像一条蜈蚣，时不时刺痛着他的心。

“老张，其实你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