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吉爱护地看着周昌,将腰上一串钥匙解下来递给了周昌,口中道:“这是咱们那一间房子的钥匙,你、你知道咱们在哪儿住着吧?
从这儿出去以后,你往西边走。
咱们住的那个地方叫‘青衣镇’,你到青衣镇以后,随便找个镇上的人打听打听,问问他周老端住哪儿,他就会给你指路……”
老者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周昌,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
他听着犬吠声愈发地近,神色忽然一正,注视着周昌道:“你能动了,爷爷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往哪走?”周昌皱着眉问,他猜到了周三吉的想法。
对方还是被孙延顺说动了,准备用牺牲自己的方法,请神来帮周昌过关。
周昌垂着眼帘,压着嗓音道:“我跟你说过了,我有办法,说不定可以帮咱们躲过李夏梅的追杀。”
“你能有啥子办法?”周三吉加快了语速,“你晓不晓得?只要我们还会喘气儿,还能动,那个李夏梅,它就能闻着味,听着声撵过来!
只有借来神明的势,才能遮住咱们发出的动静,散出去的味道!你才能跑得脱!”
周昌闻声一愣。
类似的话,他听孙延顺先前说过,只是当时没有注意。
他想到孙延顺那个瘦徒弟半路被吓尿了裤子——钟馗不再遮护大家以后,瘦子因为尿了裤子,所以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最为浓郁,以至于李夏梅出现之后,首先杀死的就是他!
周昌沉默了片刻,他再抬起双目看向周三吉,眼底一片漆黑:“没有关系,我的办法是杀死李夏梅——它死了以后,总不可能再闻到活人身上的味道,听到我们走动的声音了。”
周三吉望着两三步外的幺孙儿,微张着嘴。
看着眼前的人,他无法将其与自己记忆里的孙儿联系起来。
这个‘周常’,让他觉得陌生。
此种陌生感,先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周三吉的心底,只是彼时他还能自己找理由将这种陌生感粉饰好,遮掩住,可随着方才孙延顺与他一番争吵,那些他先前努力忽略、掩饰的种种细节,终于都纤毫毕现——他再不能遮掩甚么了。
“你——”周三吉嘴唇微颤,有些低沉的语调,陡转得激烈,“你怎么不听啊!
我跟你说过,你杀不了想魔啊!
它是‘想魔’哇,念想里生出来的鬼,你莫要觉得你现实里拿把刀,就能砍到它了啊——你都伤不到它一点儿!”
周昌面上笑意不改。
他清楚只凭手里的刀,自然不能杀死想魔。
他引为依仗的东西,其实是覆盖周身的这件衣裳。
想魔是念想里生出来的鬼,它的力量却可以作用于现实。而这件透明丝线衣裳,同样只存于周昌的念想里,但又能作用于现实。
现实里的事物无法对付念想中的‘想魔’,念想中的这件衣裳,或许可以。
“你有几成把握能够请到神?
又有几成把握能够保证请来的神会帮助咱们?”周昌注视着周三吉的双目,出声相问。
周三吉这时垂下眼帘,明显迟疑了起来。
他不回答周昌的问题,反问周昌道:“那你喃?你对你那个办法又有几成把握?”
“一成都没有。”周昌坦然回答,“你对你的办法也是一成把握都没有吧?只能姑且一试而已——姑且一试,还是先试试我这个办法。”
他不再与周三吉多言,猛地抬起脚,踹翻了支棱着耳朵听爷孙俩对话的孙延顺。
周昌手里的朴刀跟着撩过孙延顺的膀子,孙延顺膀子上登时血流如注!
这变故猝然而至,孙延顺反应不及,他惨叫数声,试图挣扎逃脱,然而周昌一只脚已经死死踩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动弹不得!
他看着周昌那张惨白的脸,直有一种如见天敌一般的恐惧,惶恐无地地求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周昌眼神冷漠,他屈膝跪压在孙延顺的胸膛上,丢下朴刀,双手锁住孙延顺胡乱摆动的双手,将孙延顺翻过身去,拿绳索反绞住了对方的手脚。
这番动作,他做得并不熟练。
但他此时气力极大,手掌好似铁钳一般,随便就能制住孙延顺,是以他在转眼之间,就缚住了孙延顺,像捆一头山羊一般,将孙延顺捆了个结实!
孙延顺犹在如上岸的鱼一样板动着身躯,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肩膀。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分外刺鼻。
此前的瘦子因为被吓尿了裤子,成为第一个被李夏梅抓住杀死的人,今下孙延顺半边身子都染了血,亦最可能成为李夏梅首先锁定的猎物。
周昌拎起朴刀,带着周三吉躲在了几步外的大树后头。
萦绕在三人耳畔的犬吠声,在片刻之后,忽地寂静下去了。
一股雾气漫过野树林,雾气里,似有人影绰绰。
那些细长的人影,拖着长长的毛发,在雾气里摇摇晃晃。
飘忽的人影,声音细细地唱着歌:“小娃娃,肚子疼,找老冯。
老冯不在家,就找他娘仨。
找来李夏梅呀,揪住肚儿里那一瓣桃呀,拧呀,扯呀,拽呀——
那瓣桃掉了,小娃娃,肚儿全好啦……”
像是母亲哄婴儿睡觉时哼唱的歌儿,绵软柔和地在林间飘飘荡荡。
纱一样的雾气也随着歌声漫过了空地上孙延顺的身体。
雾遮住了孙延顺的身形,周昌只能看到那边朦胧的几道影子。
婉转在他与周三吉耳畔的歌声,这时也变得更加轻柔,连气息都变得极细极细,隐隐约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