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乡赋税,本君一肩挑之!”
那名叫顾奢的青年已返回茅屋许久。
可这句话,却一直萦绕在众人耳畔。
偌大的村子里,忽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村民们傻愣愣望着顾奢那漏风的破木板门。
仿佛他的背影,就一直停留在那里。
“他说……他说什么?翻番的税,不用交了?”
“俺家得活啦?不用去修水渠啦?俺没听错吧……”
“娘!娘!咱们不怕啦,大奢帮咱扛过去啦!我就说他是心地好的……”
众人讷讷自语间,忽听那因交不起税而被拉去拓手印的老头扯着脖子高喊:
“郎君啊,清河郎君!显灵啦,清河郎君显灵啦!”
闻声,余下的村民愣神片刻,也俱都下意识地跟着喊了起来:
“清河郎君,清河郎君!”
“清河郎君,清河郎君!”
“……”
这声音不再压抑,这声音高亢震云。
此刻他们脸上,再也不见上一次,上上次高呼他名讳时的惊恐和惧怕。
没有颤抖,没有暗骂。
这一回,是脸上带着泪和笑,发自心底的敞亮。
“……”
此刻,看着那帮聚在顾家门前,喜极而泣,自发拾起锤钉木矛,帮顾奢修缮破落院门的水云乡村民们。
一帮子衙役站在村子另一头。
好似这老天爷也偏了心,叫那太阳独独照在他们那头。
只给这片留下萧瑟瑟的秋凉。
“蒋大人,吴老哥,这下……”
有会事的中年衙役站了出来,低声询问那身材魁梧的水旗官蒋开。
“……”蒋开默而不语,不知在发什么呆。
只剩下衙役吴三苟,抬手摸了摸脸颊上,先前被那“清河郎君”的巴掌轻拍时候落下的血渍。
便是来自这罗汉鲶的吧?
吴衙役有些口干舌燥了。
“他奶奶的,哪里能遇见这种屁事。”
普天之下,除了丰收鱼沃,几时能从这群屁民脸上看到这样的精彩来?
他暗啐一声,忍不住又偷瞧了那瘫倒在地面上,光头颅就快要与他齐肩的大鱼。
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酸溜溜道:
“呵,逞一时之快,从九品的官,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本可跃入官身,脱离民籍,如今为一群屁民承担翻番的秋税,可就只能降级一等,受赏水狩户籍。
仍旧是民!
简直是糊涂到家了。”
“是么?”
这时候,一直望着顾奢背影的蒋开回过神来。
活动着快要被震裂的手腕,爽朗笑道:
“这一村子人,本就是无妄之灾,县……咳咳,上头既然定了这破天荒的规矩,秋税翻番,就没想过饶这水云乡一条活路,可他,竟是硬生生走出来了。
如今,以他的实力,既能斩杀罗汉鲶,那么这官位,不过是信手拈来,再斩一头罢了。”
“这,再斩一头……”吴三苟咂舌。
“当然,万里清河,无边瀚海,能斩的妖海了去了。”蒋开笑道。
闻言吴三苟表情一僵,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清河、瀚海?
自己这辈子,甚至都没想过离开大泽县!
还有那梦寐以求的官身,他也说丢就丢,还能说要就要?
嘶——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为何那顾奢一句“舍了官身、一肩挑之”,说的如此洒脱,半点不心疼。
这就好比同样是丢了件绵厚的冬袄,贫民拼了命去找寻,否则寒冬难捱。
可朱门里的老爷呢?丢了就丢了,再买一件不就好了?
你梦里难求的瑰宝,人家视之如敝履啊!
吴三苟张张嘴,忽地想起一句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话,自嘲般讲了出来:
“呵,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一旁,蒋开却意味犹尽地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