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煌久已经跟林道敬交过底,让他盯着穆思行的一举一动。林道敬在雍州与焉耆缠斗数月,见穆思行每每用兵的确精妙,即便不胜,也是战个平手。在写给煌久的密奏上,林道敬也是如是陈情的,然而,煌久对此却有些犯难了。
时值七月流火,风信转凉,贵嫔赵氏生下一位皇子,煌久为幼弟赐名与定,赵氏加尊号为顺忻贵嫔。这天,煌久浅着宫黄,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披着羽蓝色的鹤氅,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秋千,同时思量着,若是征战进行得如此顺利,是不是不该让穆思行再立大功了?
“陛下?”
突然有人在煌久耳畔说道,她回过神来一瞧,“泓嘉,怎么无声无息地来了?吓了朕一跳。”
薛泓嘉俯身,从她身后搂住她,轻声笑道:“微臣见陛下独自出神,未敢贸然打扰。陛下不妨跟微臣说说,何事令您如此忧心?”他一面说着,一面向煌久耳鬓凑近。
煌久略略偏头避过,往一侧挪了挪,示意薛泓嘉也坐在秋千上,“朕,在想雍州的战事。那边,穆将军,仗打得很好。”
薛泓嘉坐下后,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腰身,“陛下,这是不忍罢掉他的兵权了?”
煌久微微点了点头,含混道:“穆将军,的确有大功于社稷。”
薛泓嘉道:“陛下如此仁心,大可不必。将穆将军好生赡养,也算嘉奖他的功绩了。”
“话是这样说,但朕……也好,军权重归朕的手中,岁承他们在朝中,也好能有一席之地。”
听她提起山岁承,薛泓嘉的脸色显然变了变,“陛下跟微臣说着话,心里还惦记着山大人?山大人已是九卿之首,若连他都没有一席之地,不知还有谁能立足朝堂了。”
煌久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薛卿,你的醋味呛到朕了。”而后一掸衣袍,站起身来。
“陛下要去哪?”薛泓嘉也起身问道。
煌久站定,回眸一笑,“去找山大人。”
薛泓嘉拧起了眉峰,低下头去。
煌久噗嗤一笑,又道:“你怎么不问问朕找他干什么?”
“臣,臣不敢。”语气中不满的情绪不容忽视。
“卫尉这个职位空了置许久了,薛卿可愿意出任吗?”煌久见他神色中略有惊讶,更觉有趣,伸出手道:“走吧,朕亲自带你去吏部登记造册。”
薛泓嘉未敢迟疑,握住了她的手,跟了上去。
西凉战场又得了个小胜,穆思行慷慨地摆宴犒劳将士,这一贯是边将统领手下士卒的手段。庆功宴后,士卒们便松范地在帐篷里闲话嚼舌头。“今天这仗打得痛快,我原先跟着刘将军,从没把焉耆打得这么屁滚尿流过。”
“诶,你们这边,这位裨将军可以啊,看着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上了战场简直不要命,那板斧抡起来,砍人头比削瓜切菜还利索。”
“这位老哥,你刚过来不知道吧,这位林将军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就是宫里头,林大监家的兄弟!别人都是班师回朝了,皇上再赐封赏,人家是打完一仗,陛下就下一道旨进爵一等。来的时候是个公士,现在都成了公大夫了,可见呐,这不要命的爬得才快。”
“呸!那小子才上过几回战场,杀过几个人?他那爵哪是靠杀敌杀出来的?还不是有个当太监的好兄长,在陛下身边多吹吹风儿,要啥啥没有啊?”
“说的也是,咱也拼命,怎么不见给咱封个什么大夫的当当?”
“嘿,你能狠下心去了自己的老二,再学一身献媚邀宠的本事,把陛下哄高兴了,上大夫又有什么难的?”
“诶诶,我听说陛下跟那大监,早就暗通款曲呐,你们说这事是不是真的?”
“不会吧,太监都净了身了,怎么……”
“怎么不能?谁说到了床上只能用老二的?人家啊,肯定也是身怀绝技,我跟你们讲……”
林道敬驻足帐外,搭在剑柄上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听到这实在无可再忍,撩起帐帘就闯了进去。“好你们几个王八羔子,扯淡都扯到陛下身上去了,腔子上的狗头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那五六个军校赶紧跪下磕头,直喊着“将军恕罪”。
林道敬掣出佩剑,“方才是哪一个说本将军军功有假的?爷爷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剑杀起人来拼不拼命!”
焉耆人春夏之际趁着水草丰美威风得很,可到了深秋时节,就明显地力不从心。穆思行瞅准了时机,兵分五路,将焉耆沙波罗的部队围进山谷之中。恰逢天降大雪,山中水源冻结,更是没有野物出没。焉耆人随身携带的肉干吃完后,只好杀马,食生肉、饮血液、寝皮毛。围了整整七天,北梁未出一刀放一箭,沙波罗一千骑兵,全军覆没。
林道敬下到山谷中侦查时,遍地尸骸,一半是冻死的,一半是饿死的,其中不乏有被吃掉血肉后遗下的人类白骨,以及蜷缩在马尸胸腔里取暖的新的尸体。
冬月廿六,捷报四百里加急传进睢阳,穆思行上奏请命是否乘胜追击。吉达也意识到了北梁如今士气正盛,无法迎难而上,更何况冬日游牧民族本就难挨,便写了国书言和。焉耆答应自行西迁百里,并奉上十万两白银安抚边民,还答应了以后每年上贡宝马酒肉。这正巧给了煌久休战的由头,下旨召穆思行与林道敬班师回朝,交纳兵符。腊月廿四,队伍抵达睢阳,皇帝亲自出城相迎,并与穆思行并辔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