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慕,先生教你的礼数全混忘了!”与荣这样宽厚平和的人都不免要呵斥他,“陛下赐宴,你这般嬉戏打闹成何体统!还不归位坐好?”
然而这八九岁的男孩子最不服管,与慕远远地朝他挥了两拳,挑衅道:“你管不着我!”
煌久道:“八弟年纪还小,贪玩些就随他吧。你们几个,陪着八爷去殿外玩吧,仔细伺候着,别磕了碰了。”作为当朝之君,煌久自然是更乐得看见幼弟个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
与慕朝着与荣挑衅地吐了吐舌头,也不跟煌久谢恩,转脸就跑出殿外疯玩去了。
煌久敬完酒便回到了席位上,歌舞继续,大概又奏了一两曲,太后就又咳了起来,早早地离席了。其余诸人在皇帝“不醉不归”的号召下,依旧宴饮歌舞。与宁、薛泓嘉等人都适时向与荣敬酒,与荣一面自谦着,一面也不好不喝兄长的酒,除此之外便不再碰酒杯。
煌久忽而想起什么,摆手叫专廉上前,“行俭,你也去敬敬荣侯。”说着,把自己的御盏递给了他。
专廉踌躇一下,伸手接了,按照礼节来到与荣面前,欠身道:“卑臣专廉,恭贺五爷封侯之喜。”
这样的情形若换了与宁、与桓,断然理都不会理睬专廉这样的寒门布衣,也就是与荣谦和,答道:“专先生有礼,专先生经天纬地之才,后生早有耳闻,今日得会先生,后生着实有幸。”便笑着喝了这一杯。
“侯爷过誉,不敢当大才,卑臣只愿为国为民略尽微薄之力罢了,日后还望荣侯不吝教导指点。”
阶上的这一幕,没能逃过薛泓嘉的眼睛,瞧见煌久对专廉亲密地说了几句话,他心里就有些不忿。正好歌儿舞女奏起了卫风的曲调,薛泓嘉便持箸叩盏,随口吟唱起了《硕人》[MOU1]的后半篇。
煌久本已酒意半浓,忽而听他唱了起来,便豁然明白他的意味,也没打断。等他唱完最后一句“庶士有朅”,弦歌未辍,煌久撤出长剑掂在手里,弹剑而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MOU2]”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丝竹绵长,剑音铿锵,煌久吟唱时并未着意唱得柔情蜜意,反之有了一种无衣般的慷慨之情。薛泓嘉抬头往着她,玉容花靥掩映于寒光铄影后,不觉看得痴住了。
九月底,各地州郡府县交纳的俸米数量,给意气风发的帝王泼了一盆兜头冷水。朝议上,煌久大发雷霆:“去年有瑞雪,今年无伏旱,多少年都没遇着过这么合宜的时气。朕暮春之际微服私访,还看见满地里长得庄稼苗壮着呢。怎么到了交税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欠着皇粮?尤其是这黔中郡,天下粮仓,居然欠得最多!”
一众朝臣都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立于班中。
于是皇帝的怒火又烧到了他们身上,阴森森地问道:“诸卿,说说吧,这烂摊子,该怎么办啊?太傅?太尉?”
南宫风颂持笏拱手,“陛下息怒,老臣谨遵陛下旨意。”南宫华彧也拱手附和。
“二位舅舅不一向有很多话要进谏于朕吗?怎么如今没话说了?”煌久目光一一扫过噤若寒蝉的一干官员,“你们呢?平时上奏的时候,芝麻大的小事你们都有一箩筐一箩筐的话,现在遇着箩筐都装不下的大事了,你们到连声屁都没有了?”
依旧没人敢接皇帝的话茬,有些臣子有些话说,但怕自己的办法又解决不了问题,自己撞在皇帝的刀口上,只好缄口不言。
“好好好,你们这是诚心跟朕唱反调,让朕下不来台啊。一个个抓尖卖乖怕硬捏软的东西!”煌久一掌拍在龙书案上,冲着陛阶之下的朝班喝道,“朝廷的俸粮一石一石地倒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朕还要你们这满朝文武天天戳在朕眼前做什么?有在这的闲工夫闲力气,还不如统统滚进地里去种粮食!”
众臣骇得哗啦啦地拾衣跪倒叩首,山呼“陛下息怒”,连站在除上的王爷都提起衣摆跪了下来。
“今天回去,你们每个人都给朕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写成奏折递上来。哪怕把脑袋想破了,明天朕也要看到你们的提案,否则这一颗颗废物脑袋就不用长在你们的腔子上了!”煌久含着满腔怒气说完了这一席话,而后怒喝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事实证明,皇帝恩威并用偶尔发一发脾气,有助于提高下层官僚的工作效率。次日一大早,煌久来到御书房,就见龙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摞置好了二百多份奏折。煌久传了王爷一同批阅奏折,批了三天才一一看完。
“明明春天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地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怎么一到秋收,处处都欠着粮?”煌久揉着太阳穴,费解地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今年这么风调雨顺的岁成,要是今年都只有这么些粮食,那以后不都得靠着国库养全天下的人了?”
与宁便答:“倒不见得是因为收成不好,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臣弟听说过一种情况,是由于收获过剩,人手不够,导致大批的粮食烂在地里也没人去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