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真心话,自打陛下登基以来,秦勒之已转了无数次这个念头了。他皱了皱眉,“就算本官使了手段,只怕陛下也舍不得罢他的官。”
另一位门客也赶紧凑上前,替秦勒之解忧道:“陛下重情念旧不假,陛下与山安阳有旧情不假,可与大人您难道就没有吗?再说,依小的来看,陛下对山安阳的情分也没多少。大人您想,自陛下入主东宫起,那山安阳就被支到柘城县去了,时刻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的不还是大人您吗?这八九年的心腹相托,若真有矛盾冲突,陛下也一定会站在大人您这边的。”话音未落,又有几人应声附和。
这几句顺耳的话,秦勒之听来很是受用,他这时瞥到一人。这人虽然站在人丛中,却没有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多数门客的姓名和面孔在秦勒之这是对不上号的,而非常难得,一直没吱声的这位,秦勒之还偏偏认得。“唐先生意下如何呢?”
此人名叫唐婴,是太兴年间举人出身,也是多年汲汲营营而不得志。虽然他比秦勒之还大了几岁,但也不得不寄身人家门下,做一名不甚被赏识的食客。那他何德何能被秦大人记得了呢?因为这唐婴做起打杂跑腿的事情来,着实利索。唐婴拱手答话:“回大人,小的以为,想要扳倒山安阳,尚需从长计议。”
“哦?请讲。”
“大人,山奉常向来敕始毖终,谨慎万分,想要挑出他的错处着实不易。”唐婴答道,“何况要想叫陛下惩治他,势必要是如,咳,谋逆、矫诏一类的重罪。而,恕小的直言,山奉常,不会犯这样的错……”
“唐婴!你这意思是叫大人一直仰人鼻息吗?”另一个门客吼了他一句,被秦勒之抬手制止。秦勒之道:“也罢,此事,回头再议。如今这些托本官说话的人都被驳了回来,我可算是颜面扫地了。”
“倒也未必,大人,只要有更大的麻烦牵制了陛下,陛下不就没心思理会限田令了吗?”
秦勒之挑眉看向他,“此话怎讲?什么叫大麻烦?”
唐婴含混地道:“大人只往西南想去,便是了。”
西南,剑南道那边山高水长,借着险峻的地势,一直有几股流寇。川蜀多巨贾,这些匪寇时不时下山劫点钱粮,便足以过上占山为王的好日子。而剑南都护为什么不管呢?因为这流寇重在一个流字,他们在益州群山中有多个据点,每次官兵刚一出动,他们就躲藏得无影无踪。索性他们也就在山区活动,不妨碍成都府左近治安,益州刺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然而今年夏日,这些匪寇日益猖獗,竟然在官道上公然打劫。匪寇的头头叫侯三丁,匪窝在邛崃郡西侧的花楸山,他便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封号:镇山侯。
起先益州刺史并没把这点小毛病当回事,派了地方兵力前去镇压。谁料匪寇竟是武装精良,反客为主地攻占了绵竹关,进而垄断了入川的官道。这下可是想瞒也瞒不住了,荆楚节度使张大人不得已写了一封尽量掩饰的奏折上奏了朝廷。两个月前皇帝召见五位节度使,张大人就被这个当他女儿都年轻了点的皇帝,笑呵呵地指责黔中郡欠粮之事。这刚刚许下宏愿,要回去好好做出一番政绩,结果就出了匪寇的事,张大人自觉这张老脸要丢尽了。与张大人的矫饰不同,荆楚布政使刘大人呈上的奏折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匪寇叙述地穷凶极恶,战况于朝廷极度不利。
煌久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折好笑地道:“这倒奇怪了,两位大人同在一个衙门,呈奏的都是一起匪患,张大人所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痛,可到了刘大人这竟成了令朝廷不堪其负的大弊。有趣,有趣。行俭,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将奏折都递给专廉,从御座上起身,在两仪殿里来回踱步。
专廉侍立一旁,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两位大人皆有虚报谎报之嫌。张大人的虚报是往轻了去,既是怕陛下责怪他无能,又是怕朝中百官忌惮匪患而在办差时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刘大人则是夸张托大,陛下可还记得,太兴年间刘大人可是太傅的门人。”
煌久道:“哦,刘大人是巴不得朕被剑南道的匪寇骇住,然后就不敢再大张旗鼓地张罗什么限田。这样他家和南宫大人家在黔中道的良田不就全都保住了吗?好谋划。”还不光是掣肘限田令,川蜀多巨贾,如今匪寇占据了出川的要塞,各地圈地佃商的事也随之惨淡了。这两档子都是为了充实国库,充实国库是为了来日打大仗,而今又因为平定匪患的仗耽误了这两档子,这不成了天大的矛盾吗?
“不过也不能这样率尔论断,或许剑南道确实鱼游鼎沸。”专廉道,“陛下何不派遣一人前去一探虚实?”
也好。于是皇帝颁布诏书,委任光禄勋郑士桐为征西将军,二驸马曲迢为先锋,共拨兵一万前往平定剑南道。这回皇帝启用的先锋又是令众臣始料未及的,谁人不知当今圣上与曲氏一族势同水火,不将曲氏满门抄斩都算大度的,居然又命曲家长男为光禄勋做先锋。如今恭容公主正身怀六甲,不过她被接进了阙城奉养,夫婿是否在身边好像也不那么重要。
当然,煌久这次仍是拿仇家当刀使。饯行之际,煌久单独嘱咐郑士桐,无论如何,不要让曲迢活着回来。郑士桐是老实人,不会阴狠的招数,稍愣了愣,便回过头来问皇帝该怎么做。煌久无奈地苦笑,这家伙有时真叫她这个当主子的束手无措。
太安三年六月,讨逆先锋曲迢带三千精锐,率先抵达绵阳郡,疏散了城中居民。两日后郑士桐率大部队抵达,他本想着匪寇见了官兵必定原形毕露,然而交手之后意外发觉匪徒装备精良,丝毫不输官兵的武装。两军对垒半月,郑士桐数次攻关不下。
[MOU1]出自春秋孔子《论语·先进》原文,意为要考虑好全局,找到好的切入点再放手施为,这样才能够圆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