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知道林择善如今是跟着公主殿下,这位年轻的殿下便是他们一家的主子,也是他们一家的恩公。孩子虽不知礼节,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殿下恕罪,獾郎不是故意的。”
见到这样纯朴可爱的孩子,委佗又怎会怪罪,和颜悦色地拉他起来,“没事,到底没伤着。不用叫我殿下,你哥与我是好友,你只当我做姐姐就是了。”
獾郎站起来抹了抹额头,用力地答一声:“嗯。”
林择善一扒拉他的脑袋,“殿下客气,你怎么还敢答应。娘醒着呢吗?”
獾郎嘻嘻一笑,“醒着呢。”而后扯着嗓子便往屋里喊:“娘!哥回家了!”拉着林择善,边跑便跳着往屋里去。
委佗进到屋里来,便见一村妇坐在炕头上,手上忙着缝补衣裳。林母一见这么光华璀璨的一个姑娘进来,登时便猜了个大概,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从炕上下来。委佗不由得感慨平贫民妇人与贵族嫔妃的差别,林母不到四十岁,可看着比她祖母太后还要衰老。难怪,天下女人,都希望能跻身阙城之中。
林择善先是给母亲磕了头,然后才引荐道:“娘,这位便是我的主子,大公主殿下。
委佗笑着拱手,“晚辈拜见伯母。”
林母可给折煞坏了,连忙就要磕头还礼,被委佗给拉住了。林母赶紧把她让到炕上坐下,说着许多感念殿下恩情的话。委佗调侃道:“我这身边办事离不开择善,择善如今不能时常在您膝前尽孝,倒是怪我呢。”
林母忙道:“哎呦,殿下这话可太折煞我们了,殿下对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殿下能看着择善有用处,那是他的福气呢。当初他为了养活老身和幼弟,净身入宫,妾身便是一万个舍不得,谁不知道一朝为奴终身下贱呢?老天有眼,择善遇着您这么个活菩萨似的慈悲主子,我们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偿还殿下的恩情。”说着说着,林母便已泣不成声。
委佗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伯母,不必说这么重的话,我与择善投缘,不过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今日冒昧叨扰,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向伯母提呢。”
“殿下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委佗笑着看向獾郎,“我看獾郎这孩子根骨不错,我有意安排他进建章营的童子队训练,日后做惊羽卫、御前侍卫,伯母以为如何?”
林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喜出望外道:“多谢殿下有心替他着想,这哪里有不答应的理呢?”
委佗又道:“进了建章营就是国家的兵丁了,是要吃苦,要流血的,您舍得的了?”
“比起贫困之苦,这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报效国家,若为了尽孝道而一辈子困在我这老妇身边,不更耽误了他?”林母答道,“殿下看,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尽管使唤。”
委佗之前没料到这妇人眼界倒不窄,这么识大体,倒叫委佗忍不住再帮帮她了。既然说好了要送獾郎入建章营,委佗便给他指了个名字:林道敬——择善树人,道敬以仕。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林母一介妇人也是无聊,委佗便安排她住在蕊珠殿中原先是林择善的那件庑房里。
回程的路上,委佗玩笑地问林择善:“你兄弟乳名叫獾郎,那你以前叫什么?”
民间为了孩子好养活,总是怎么难听怎么取名,林择善有些不好意思,“父母唤奴才做罴郎[MOU1]。”
委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诗云赤豹黄罴,罴九一类凶兽可是莽壮异常啊。林伯大约没料到你如今出落的斯文书生模样吧?”
“殿下。别取笑奴才了。”
说笑间就回到了蕊珠殿,映枫服侍着委佗更衣已毕,便换林择善来上夜。委佗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拉他一起坐在榻边,“择善,你莫恼,我听闻贫苦人家供养不起孩子,也有送到戏班里的,至少不愁吃穿无灾无难,你怎么,就净身入宫了呢?”
林择善容与地颔首,谁都不会愿意提净身之事,若非迫于无奈,谁也不会选择净身。“殿下以为天下戏子都如梨园南府的御用班子一般养尊处优?伶人如娼妓一般皆属下九流,能有干净的?市井的班子哪寻的到那么多杨柳风致的姑娘?只好是由男子唱那美人,为了身姿轻盈柔软,食难果腹不说,更是要束足断骨。而进员外老爷府里唱戏,难免要伺候人……忍过了此等屈辱,熬过了诸多苦难,少年的花期也就过了,不复清秀妩媚,便会被戏班子踢出来。届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连远足都是难事,不男不女的妖怪一样,还要回去拖累家人。而挨这一刀入了宫,至少是吃穿不愁,还能贴补家用,奴才舍得了那一件东西。”
委佗听得愣神,末了握住他的手,“好在你遇到我了。”
林择善撤后半步,庄重地跪下道:“殿下的恩典,奴才竭尽犬马之劳以报。”不仅是对他的恩典,更是对他母亲和兄弟的。
委佗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平身,“宫中是尊荣富贵,但更是险象环生。有你在我身边,我能安心许多。”
中元节旻贵妃生辰,皇帝在朝阳殿摆宴庆贺。届时吴氏中毒才过世不到半年,与宁宣示立场一般地穿着一身斩哀重孝,出现在了旻贵妃的生辰宴上。此举引得本就不爱孩子的贵妃大怒,罚与宁在朝阳殿前的空地上跪着。
[MOU1]《山海经·北三经》:“伦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状如麋,其川在尾上,其名曰罴。”罴为熊一类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