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提审,郑士桐一身镣铐枷锁被带到了中尉署大堂上,主审官手里拿着状子问话。可以说,这一项一项的罪状完全与当时事实不符,郑士桐被问得云里雾里,只能是一口一个“不知”。主审官好像被他冥顽不化的姿态惹恼了,惊堂木一拍,站起来刚要指着他骂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步履声从身旁飘过,一位宫装女子莲步姗姗,绕过郑士桐走上堂来。她身着缠枝海棠纹的青莲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宝髻,款款来到主审官面前,打招呼道:“中侯大人。”
右中侯赶忙拱手哈腰,“下官见过殿下。殿下,哪阵风把您吹来了?下官未能远迎接驾,真是该死。”
委佗笑了笑,“七月流火[MOU1],借着梧桐秋风来中尉署叨扰。”梧桐,便是说郑士桐了。
右中侯隐约想到这一层,赶忙把本案的状子递给了她,“殿下,这囚犯名叫郑士桐。马枪考场上,朱御史家的公子马上就要赢他了,他却耍起刁民那套,竟是暗中绊朱公子的马,还让朱公子落马伤了胳膊。朱公子本年武举没法考了,侍御史大人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命狱官大人关了他进来。”
委佗翻阅着状子,没有发话。右中侯又殷勤地问:“殿下,可是万岁爷教您来过问的?”
“案情便如这般吗?”委佗没有抬头,兀地问道。
右中侯忙点着头答道:“回殿下,便如这般。”
“没问你。”委佗冷冷地说道,而后从状子上移起视线,看着郑士桐道:“你来答话。”对视以后,委佗略略勾了勾唇角,郑士桐认出了她,有些揶揄地垂了垂眼帘,“草民从未碰到朱公子的马,是他自己骑术不佳才会落马,反而还要污蔑我。”想不到来招募他的女子竟然是当朝公主,还是说话管用的那一位,可了不得。
委佗嫣然一笑,“本宫料想也是如此。中侯大人,您看呢?”
右中侯有些左右为难,他事先得过侍御史的招呼,一定要给这小子扣上罪名,可谁料大殿下突然插手。这位殿下可是万岁爷的掌上明珠,她吩咐下的,谁敢说一个不字?“这,可是万岁爷的意思?”
委佗答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这样的小案本该臣下代劳。”
右中侯赶紧解释道:“下官冒昧。只是,这状子已经写就,案情以录入卷宗,这,总不能囚犯说没有,就没有了吧?”
“呦,大人这意思是说本宫偏袒刁民了?”委佗哂笑着反问。
“殿下言重,下官该死,下官,万死也不敢呐。”右中侯吓得两腿一软,跪下磕头,“既然殿下有钧意,下官自当奉命,只是……”
“只是什么?”委佗倏忽笑道,“中侯大人,做官是要谨慎的,可有时也不必这么小心。总这么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这仕途怎么往前走呢?就好像,为着不开罪侍御史却违拗本宫的钧意,如此忠于人事,当真令人佩服。”难怪都说这大殿下是带刺的玫瑰花儿,乍看红艳凝香,实则面善心狠,果然并非讹传。右中侯只好磕着头连声道不敢。“没什么不敢的。这份状子没有犯人画押做不得数,本宫替你改一改,这桩案子到此为止,明白了吗?”
鹰扬宴[MOU2]上,开出金榜,郑士桐原以为自己已然名落孙山,索性不急着上前。然而等众人喧哗散去后,郑士桐凑近一看,自己竟然是第四甲。怪哉怪哉。一转身,郑士桐看到公主殿下的仪仗就在不远处的凉亭周围,便避开人流,径直往那边走去。百步开外,就有持戟侍卫戍守,以防庶民不知规矩冲撞了公主殿下,自然,粗布葛衣的郑士桐被拦了下来。委佗应当也看见了他,命林择善上前领他过来。
“草民叩见殿下,”郑士桐走到近前立即跪下稽首。
委佗笑道:“免礼,请坐。”
郑士桐依旧跪着道:“草民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果然,不会说话这毛病一时半刻改不了,委佗苦笑着说道:“郑兄,不要介意这种话,要说也是本宫来说。无妨无妨,来坐。”
郑士桐依言坐在了她对面,委佗将沏好的茶推到他跟前,“武科前三甲都是朝中几位大人拟定的,纵然是本宫欣赏你也是调动不了的。委屈郑兄屈居第四了,万勿见怪。”
竟然是公主殿下给他争取到的名次,郑士桐心下惊异,“草民何德何能,不敢蒙受殿下如此抬举。科举本是为选拔人才,贤者居上,草民,不敢忝居高位。”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人在校场上眼见着那姓朱的欺凌平民却袖手旁观,全无一丝侠义肝肠。如此无德之辈,白练了一身的武艺,何以为臣,何以为人?因而郑兄不必不安。”
“草民若是追随殿下,能为殿下做什么?”
委佗抚掌而笑,“放心,本宫不会逼你去做什么偷鸡摸狗违背天良的事,本宫要做的是立人达人之事。前三甲的官职由陛下御赐,你们几个本宫还是插得上嘴的,先,命你做个宣节校尉吧。等本宫要用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MOU1]意思是说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
[MOU2]意思是科举制度中,武科乡试放榜后,考官和考中武举者共同参加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