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被丢出城外，那块朱红色三角令牌化作轻烟没入他的身体。

像是得到指引般，他趔趄着，在一条青石铺就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走着。

小道上还有其它零星几个孤魂，没有鬼差监督，它们麻木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杨玉环无法抵抗那股牵引他的力量，他可以用眼睛看，可以发出声音，但无法停止脚步，也无法改变方向。

从那个女人上他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失去自由。

“不做人，也挺好”，这是杨玉环心中的想法，他接受他即将轮回成为一条野狗，不接受，他又能如何？。

一条小径汇聚到青石路，一只孤魂从那缓缓走来。

那孤魂身披一张宽松大袍，袍身上绣着金龙腾云而起，金龙龙首昂扬、龙爪分张。日、月、星辰交相辉映缀满整个袍面，裙摆处点缀着山岳与草木的纹饰。

它腰间束着金带，带扣镶嵌着翠玉与赤金，映衬着玄色袍身，庄重威仪。宽大的袖口，隐约可见内衬的淡金色丝边，如同晨曦初露，晕染出一丝温润的光。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孤魂的两只耳朵很大，手臂修长，垂下的双手快要碰到膝盖。

衣着华丽的孤魂来到青石路，正巧与杨玉环并肩而行。

杨玉环细细打量这个衣着不凡的孤魂，暗道：“这鬼气宇轩昂，生前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帅哥”。

那个孤魂也在打量杨玉环。

杨玉环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眼珠转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体像是一堆烂肉拼凑而成，身上挂着几条碎布，一只眼珠在前，一只眼珠在后，嘴巴挂在脖颈处。

与眼前之鬼相比，他犹如一只残疾的癞蛤蟆。

“兄台何至于此？”，那孤魂没有嫌弃杨玉环的破败，开口问道。

“身躯受碎骨之刑，故体无完肤”。

孤魂恍然大悟，安慰道：“兄台既踏上此路，便是要入轮回，前尘往事皆为过眼云烟”。

“可我尚有冤屈，阳世陷害我的仇人还在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孤魂劝解道：“怨气如毒，噬人心肺。兄台的仇怨不过是前世的因果循环。当放下怨恨，重归清净”。

杨玉环不满地反驳道：“哼哼，你说的轻松，我看你衣着华丽，定然不是普通人。你焉能理解一个引车卖浆的升斗小民勤勤恳恳工作，却因一个善意蒙冤入狱，惨死狱中”。

“你这样的达官显贵，根本不知底层小民生活艰苦，只会高高在上说风凉话”。

“哈哈哈，兄台所言甚是，民做了官就忘了民的苦，我成于此，也败于此”。

杨玉环听他此言，好奇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吾姓刘名备，字玄德”。

“刘备！”。

“正是”。

这个自称刘备的人，没有半点倨傲，很是亲近随和。

杨玉环有些怀疑地问道：“蜀汉的那个刘备？”。

刘备听闻此言，有些不高兴，但随后又叹了口气答道：“不错，是蜀汉”。

杨玉环自知语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们说习惯了”。

“兄台没说错，那确实只是蜀汉”。

刘备显得有些落寞。

“那你怎么还在地府？”。

“我罪业深重，被判罚劳作千年，今日才得以轮回”。

杨玉环大吃一惊，这刘备以仁德闻名于三国，没听说过有什么屠城之类的恶行，怎么会被关这么久。吃惊归吃惊，可他心里感到平衡了许多，刘备大小也算个皇帝，到地府还不是一样被判刑，只是看这刘备的穿着不像是刚刚受刑过的。

“休得欺瞒于我，你劳作千年，怎一身穿着还如此华贵”。

“刑满时特意换上这身衣裳前去轮回，我还好奇兄台你怎的如此落魄，连身新衣也没有”。

杨玉环有些语塞，他到地府时身上被黑雾包裹，也不知道自己穿着什么。等黑雾散去，他身上就只挂着这些碎布条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这刘备在地府千年，知道的奇闻异事很多，杨玉环可算是大开眼界。

他还好奇地问起许多三国往事，刘备也都一一回答，没有任何避讳。谈及关于后人对蜀汉及刘备的评价，刘备大都坦然接受，唯独提及仁义，刘备连连摆手，坚定说道：“吾一生杀人无数，因我野心而家破人亡者何止千万，万不敢当仁义二字”。

在杨玉环眼中，刘备的鬼魂说不上纯净无暇，却也是坦坦荡荡，配得上那一身华贵的衮服。反观己身，破烂布条加于碎肉之上，肉缝之间淡淡黑气溢出，当真污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