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不止适合入睡,也适合杀人。
在充满钢铁气息的城市之下,霓虹灯闪起光怪陆离,给寂冷查理十字街披上了一层稍纵即逝的温暖。
下水道井盖掀开一道缝,向上抬高了半寸,一双雪蓝色眸子警惕地朝外面看去,脸上覆满角质厚重的鳞片。
那人将井盖全部掀开,迅速跳出来,又蹲下身子小心将井盖恢复,金发凌乱,脸上透出疲乏与不安。
她把泥土从头顶洒下,并不指望能够遮住身上全部味道,但至少泥土味可以帮她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井盖下方很远处传来血腥味,在蜥蜴王族追捕中,若不是有个身穿门特毛皮外套的男人挡在面前,此刻她已经成为一具尸体。
她紧张地将手揣进衣兜里,确认硬质物品没有丢失后,深吐一口气,跌跌撞撞走进巷道中。
“去到自由美神雕塑下,那是你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机会!”男人曾如此说。
“芙蕾雅,守护好‘梦魇’,追杀你的人是普林斯特。”
她身上的秘密也被一语道破。
巷道漆黑一片,但并不影响芙蕾雅超凡的夜视能力,她缓缓挪动身子往前走,躲避高楼顶部红色探照灯光线,地面时而传来震动。
“再快一点!”
身体状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以断尾为代价才侥幸从普林斯特手中逃脱,伤势让她眼前一阵恍惚,就连那远处闪烁的霓虹灯也变得弯弯曲曲,随着一口鲜血喷出,她已压抑不住蜥蜴气息,身体正逐渐兽化。
芙蕾雅走过几条巷道都未瞧见自由美神雕塑,她正打算歇一口气,不过前方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她赶紧蹲下身,贴着墙壁一步一步朝转角处猫腰走去。
路灯下,是一个倒在雨夜中,骨头包皮的小男孩。
他浑身湿漉,裤腿一条长、一条短,穿着灰色短袖,手臂破了一大块皮,血淋淋的,不过他好像对此并不在乎,身体冷得寒颤,眼神却炙热地盯着一米开外的物品——一个垃圾桶。
铁盖摆在垃圾桶旁边,小男孩赤裸双脚踩在铁盖上,垫起脚尖,双手费力将身子扒拉到桶口后,望着里面的垃圾,脸上写满赌上一切的希望!
然而希望很快变成绝望,在一次次将垃圾扔出来后,脸上最终爬满了饥饿的阴影——他没有找到食物。
小男孩喘着粗气,背部靠着垃圾桶铁皮,眼神空洞、呆滞,地面溅起蒙蒙雾气,手臂上鲜血顺着雨水流走,弯弯曲曲,很快没入沉沉夜色。
他嘴唇哆哆嗦嗦、牙齿激烈的打架,却发现身体被垃圾桶吸住,怎么也使不出站起来的力气,雾气在他唇间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
脑袋昏沉,四肢无力,额头滚烫,脸色不正常的红润......
有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等费力睁开一只眼睛时,看到两个和他同龄的孩子出现在眼前,一个站在路灯下四处观望,另一个则是蹲下身,指向他身体说道:
“这个,可以卖七百玛力。”一手指向心脏。
“这个,可以卖四百玛力。”一手准对肾脏。
“而这个,眼角膜价值不高,但也能卖出五十玛力,卢卡斯,我和妹妹会很感激你做出的奉献,当然,我们也必须感谢大人物——皮特·多拉厄尔,开辟了器官交易市场,才可以让我们有机会活下去。”
卢卡斯并不在意面前的男孩说了什么,他盯着男孩手上发霉的面包,真想扑上去狠狠来上一口。
话说回来,面包最开始是由卢卡斯从另一个垃圾桶翻出来的,好心怜悯男孩快要饿死的妹妹,将面包给了他,却不曾想......
男孩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将面包伸向卢卡斯发肿、冒着血丝的嘴里,不过眼神却突然传来狠辣,抬起铁制桶盖,使出全身力气对准卢卡斯脑袋砸下,大声吼道:
“去死吧!”
卢卡斯闭眼迎接死亡的到来,耳边却响起痛苦哀嚎声。
一颗石子从左后方砸过来,男孩捂着头、情慌张朝左后方看去,只见满脸长满灰色纹路的怪物从黑暗中迈出来,那张脸绝非人类所有!
“你......你......是什么怪物......”男孩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坐到地上去。
芙蕾雅没有回答,目光平静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她一步步逼近。
路灯处男孩的妹妹喊了声:“快逃。”
连面包都忘记捡起来,连滚带爬逃向远处。
咳嗽声从芙蕾雅口中发出,她没去追逃走的两人,反倒是走向劫后余生却没有喜悦之情的卢卡斯。
看着那张明显属于蜥蜴的脸,卢卡斯意识到自己恐怕即将成为她的食物,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平静——反正都是死,死在谁手里并没有太大差别,更何况,吃人的事已见到过很多次。
“如果你可以带我去自由美神雕塑下,我俩都会活着下来。”
芙蕾雅尽量控制住蜥蜴气息,脸上鳞片消退大半,雪蓝色眸子诚恳地看着卢卡斯。
卢卡斯听不出到底是威胁亦或请求,“如......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指路。”
“好。”芙蕾雅勉强挤出笑容。
“那个......可以请你......扶我起来么......”
芙蕾雅上前一步将卢卡斯从地拉起来,他一时间看得有些愣住,如果脸上没有鳞片的话,她一定是位漂亮的金发女士。
“抱歉,实在没力气了。”卢卡斯意外地瞥见了她手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疤,嘴角血渍未干、面色同样惨白,发霉面包被他大口咬进嘴里,就着雨水和血水咽下去,喉咙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也没减缓分毫速度。
“从蒙特利街道赶过去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如果你很着急的话,我们可以抄近道,只不过......”
瞧得卢卡斯欲言又止,芙蕾雅赶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会经过黑帮的地盘。”
“能够节约多少时间?”
“二十分钟,如果顺利的话。”
地面细微震动还没停止。
“走吧,卢卡斯,从黑帮地盘过去。”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卢卡斯后知后觉。
“要你内脏的男孩喊得很大声,我耳朵也不聋。”
芙蕾雅用手捂住嘴,浓厚的血腥味传到卢卡斯鼻间。
“好在是雨夜,黑帮地盘上也不会有太多守卫,只要顺利从‘独眼蛇’地盘上过去,抬头就能看到自由美神雕像。不过,你也受伤了?严重么?”
“和你一样,差点见鬼。”
“......”
“开个玩笑,不过我很好奇,你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这可不像是人类会帮忙的事。”
“真正令我感到害怕的可不是像天使一样出现的女士,有时候人类才最恐怖。赞美女神!可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我打赌,等你长大一定会很受女孩子喜欢,至于受伤原因,后面再说。”
两人穿过蒙特利街道,夜雨沿着向下台阶形成帘幕,朝更下方流去,道路坑洼不平,路灯将明将暗,头顶线缆上闪烁噼里啪啦的火花。
独眼蛇是一个黑帮组织——查理十字街三大武装集团之一,暴力、混乱、无序,这就是武装集团在地盘上定下的规则。
执法队也存在于查理十字街中,但他们很少主动和三大武装集团打交道,只要不发生大规模动乱,没人愿意不顾性命为流民带去正义与公平。
正如在大多数人眼中一样,流民本身就意味着下贱与卑劣。
人和人之间——生命从来都不是一件平等的事。
走了几分钟不到,卢卡斯便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黑黢黢的必经通道,沉着声音:“从这里走进去,就是独眼蛇地盘了。”
他感到喉咙间传来苦涩,如果今晚没有意外的话,器官恐怕就要被装进箱子中送到这里,然后再通过某个见不得光的渠道交给某个大人物,至于是真的用来更换器官或者其它,都不会是一个死去孩子能知道的事。
也许更有可能的是——被摆上餐桌。
“得小心些,不要被夜鬼盯上。”卢卡斯小声提醒道。
“夜鬼?”
“一群在夜中巡查的人,他们属于独眼蛇武装集团,潜伏在某个窗户后,或者此刻正拿起狙击枪瞄准我们,小心,我们看不见他们。”
两人靠着墙体缓慢前进,芙蕾雅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周围动静。
头顶红色探照灯左右旋转,将夜幕映得通红,不远一处塔式楼顶竖起一面旗帜,凭借超凡的夜视能力,芙蕾雅看到黑色“蛇”的图案刻画在上面,前方断墙上用喷有涂鸦,弹孔留下新鲜的痕迹,墙壁被炸成碎石躺在地上,和脚下破碎玻璃一样,成了某场交战中的见证者。
卢卡斯正要继续带路,却忽然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量,他被拉了回来。
“嘘!”
芙蕾雅食指放在唇边,侧着头仔细聆听着。
只见下一秒,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就从断墙背后走了出来。
“见鬼的天气。”
驼背骂骂咧咧,脖颈上留有一圈疤痕,拿起老式不锈钢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他倒好,就知道躲在房子里,真想给他公牛屁股上踢上一脚。”
另一人高瘦,手中短匕上下转圈,一只眼蒙在牛皮革眼罩中,另一只眼瞥着酒具,他将雨披防风颈口收紧,舔了舔舌头。
“让我来上一口,鬼天气叫人冻得发抖,蛇头也是多虑,经过上次交火,那些瘪三早就被打怕,还敢来我们地盘?”
驼背将酒壶扔了过去,他喝了一口,暖意渐渐出现,不过想起今夜的派对——松软的奶酪、酥脆的烧鸡、芬芳的果酿、还有那些曼妙动人的.....不由朝地上唾了一口。
“一群人的狂欢,是两个人的寂寞。”驼背感叹道。
“咕噜,咕噜......”
“独眼,让你那肚子安静点。”驼背喊道。
“不是我!”
独眼也听到了声音,立即握住短匕朝右后方看去,或许是光线过于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刚才那动静,他可是真真切切听到了。
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分开行动。
卢卡斯摸着自己肚子,十分抱歉地盯着芙蕾雅,他饿极了,没想到肚子竟然在这关头发出抗议。
夜雨下得更大,雨点密集砸在地上,芙蕾雅集中精力也无法听清脚步声,再加上伤势远比看上去的严重,想要动用源质力量,恐怕马上就得倒下去。
芙蕾雅指向背后垒起来的木箱,示意卢卡斯躲到哪里,她可没办法保证带伤战斗还能保护他安全。
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把银亮短匕眨眼袭至身前,独眼动作敏捷,眼里凶光毕露,握住短匕刺向蕾雅胸口。
芙蕾雅仓促应对,朝右侧闪躲,然而短匕如影随形、紧紧跟上。
“不长眼的东西,去见鬼吧!”
腹部伤势扯得芙蕾雅面露痛苦,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个位置,她低喝一声,脸上出现角质厚重的鳞片,雪蓝色眸子闪过暗沉的光芒。
独眼没有被忽然的变化吓住,哪怕是个怪物,他也全然不惧,短匕毫不犹豫砍过去。
卢卡斯躲在木箱后,强忍出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黑暗中他只能看到短匕刀锋上透出令人发冷的寒意。
“躲开喃。”卢卡斯向自由美神祈祷。
随着一声闷哼,两个身影交错站立,战斗戛然而止,一股浓厚、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夜雨下得倾盆。
咚。
芙蕾雅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身体,腹部伤势让她剧烈咳嗽。
而夜鬼则是在在卢卡斯惊讶、不安的目光中,直勾勾倒地,身体有过一阵痉挛后,彻底没有动静。
“赢了!”
卢卡斯赶忙从木箱背后跑出来,冲向芙蕾雅,却见到雪蓝色眸子在回望中带着愤怒,目光所指,正是一个从墙上跳下来的驼着,以及一把映出惊恐神情的刀片。
“快闪开。”
驼背男人脸上露出阴狠笑容,双眼牢牢盯着卢卡斯脖子,他对脖子格外钟情,就像那道永远留在他脖子上的疤痕一样,他要用这种方式结束卢卡斯生命。
危急关头,芙蕾雅再也顾不得伤势,额头“珏”字印记浮现,一股属于蜥蜴的气息瞬间填满巷道,她双腿发力俯冲过去,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伸出利爪刺向驼背脖子。
滋......
鲜血将夜雨染得火红。
驼背只觉在那一瞬间身体无法动作,而后脖子上忽然一冷,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他到死也没想过,同一个地方竟然会被切开两次。
“您......您怎么......样了......”
卢卡斯忍住作呕的胃,惨烈的场面令他双腿发颤。
芙蕾雅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睁开眼,雪蓝色眸子十分平静,卢卡斯直到确认她瞳孔没有散乱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咳,咳......”
芙蕾雅觉得五脏六腑掉进了绞肉机,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此刻若再来一个夜鬼,她恐怕就真要赶不到自由美神雕塑下,见她挣扎几次都未从地上爬起,卢卡斯赶忙上将她扶起。
两人迈过夜鬼尸体,从满是弹孔的断墙走过,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谁也没有出声。
“我感受到,你内心的纠结。”
芙蕾雅断断续续说道,“我是蜥蜴,对于人类来说,是你们的敌人。”
“别说话了。”卢卡斯变得沉默不语。
难道所有蜥蜴,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做了什么事,都只能是人类的敌人?两个族群之间就没有办法和谐相处?可她已经不止一次救了自己!
芙蕾雅沉默也是同样的原因——普林斯特追杀她,一方面是王族想要攫取她“梦魇”的能力,进而操控人类掌权者;另一方面,则是她认为蜥蜴和人类应该停止战争。
当下要说清楚这件事还不切实际,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轻易能转变的事,尽管双方都是受害者,都被迫做了某种极端抉择。
“不过,他又是谁呢?”
芙蕾雅想起门特男人的身影,一个人类竟然会出手救自己,而且能抵挡住普林斯特,显然他的身份、力量,即便在人类中来说也算是佼佼者。
谁也没注意到的是,一把狙击枪已经从三百米之外的地方瞄准了两人。
芙蕾雅忽然心生警觉,将卢卡斯搂在怀中,贴着地面一个翻滚。
卢卡斯只觉天旋地转,他看到远处闪过白色火花,随后就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破碎漫天雨雾。
砰,砰,砰。
断墙上石块砸向地面,三个弹孔清晰出现在眼前。
“有狙击手!”卢卡斯高声喊道。
芙蕾雅后背着地,滑出两三米的距离,她不敢停下稍作喘息,抱着卢卡斯拼命朝前冲,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
“抱紧我,别松手。”
芙蕾雅语气中带着血腥味,雪蓝色眸子朝子弹方向看去,一把冒烟的枪口正架在探照灯上对准两人。
“咦?”
楼顶之人惊讶于她竟然能躲开子弹,想来也正常,毕竟是一头蜥蜴,看起来还是一个非凡者,想道这里,他感觉浑身兴奋得颤抖起来。
“猎杀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