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朗声长笑,震得山上积雪一块块滑落。
“今日你我并肩作战,也不必那样生分。但只兄弟相称便好,我比你痴长几岁,你称我为兄,我称你为弟。”
“愚兄姓折,名淹客,贤弟是这六年来南国中第一个知道我姓字的人。”
萧逊茫然以对。
折淹客转头看向迷茫的萧逊,扶额长叹道:“我去北国数年,西军已经忘了我的名字了吗?”
“折兄,我知道你大概要告诉我从前你惊世骇俗的功绩。但有句话我得先说清,这话早已憋了许久不吐不快,咱们既然兄弟相称,能不能不要和那群文官一样文绉绉说话?”
折淹客尴尬一笑。“好好好。在北国南院中和那群林牙待久了,酸臭的都快忘了咱西军是怎么说话的了。”
折淹客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前往北国潜伏多年,西军自然是要尽量将他过去的事迹掩藏,与他的名字脱去干系的。否则相貌和行事风格被传扬出去,他的危险程度就上升了不止一点。
“我在去往北国潜伏之前,七年前曾担任军法司马。当年曾在清襄寨做过一些小事,被同袍赠我一个雅号——清襄司马。”
“清白的清,襄阳的襄。”
萧逊在听见折淹客自报家门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西军中姓折的几乎只有那一家。
折家最出名的折御清——西宁州秦熙路西军主帅,单在西北而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却同为西军世家西北大族,被皇帝任为西北经略使人称老中经略相公的中道极外不过寥寥数人。
在中道极相公之下,折御清在西北西宁州处任西军大帅,李道鲁在六盘山掌管李氏受封渭河节度盘踞西安,而姚枰在西军与河内之间布防驻守,另领一军。折姓本来稀少,在西北地界西军之中,折淹客的折自然与那位大帅的折脱不开干系。
前朝某位世家中的大佬在给自家子弟求官时,曾与另一位大佬闲谈时说过一段很有道理,但素来为那个圈子所知不与外人言的佳句。
大意便是子孙倘若愚钝,往往有两种去处,要么借着家中势力在故乡中做一个小农小贩,要么就身居高位不闻不问。唯独不上不下是最招灾惹祸。这句话的正确性自然有两个前提,第一是承平日久,第二就是要在朝堂之上。在地方理政朝堂议论,做一个泥塑尚书纸糊侍郎自然是大家面上光,过得去便是无为之治,过不去也不过引咎辞职。
军中则不然,敌军不会因为你是什么世家的子弟就把弓拉的浅一些,基于此点,自家主帅也不会由于你是自家人就让你大权在握。兵书自然可以多读一些,粮秣弓矢可以充足些。
但再多却再也没有了,没有一个主帅会把战场的胜负看轻,把自己的亲眷看的比大战的胜负还重要。
这样的傻子或者不是没有,然而从来不缺少聪明人和勇士专挑着傻子的脖颈砍,于是那些聪明人与勇士的府邸就多了一些华贵的仪仗。
西军与北国已经互有往来数十年了。折淹客这样的地位当然不会是那位大帅脑子一热给亲眷格外开恩的产物。
所以萧逊已经做好了折淹客说出一些足够在西军里称得上豪迈的功绩来夸耀,只是没有想到,折淹客开口就是一个震惊了自己的答案。
折淹客便是当年的清襄河畔的军法司马!
清襄司马之所以可以成为西军中流传许久而经久不衰的传说,不仅仅是由于当年那次堪称惨烈的执法力度之大,也不仅是由于其执法速度之快,当然也不仅是由于其中有一位世家的子弟。
午时初在军中辕门悬挂出宣判结果,午时二刻,清襄司马率着二十五亲兵带着判决文书闯入大军驻扎营帐,将出身世家的队正提出如同杀鸡一般斩首。
这种举动当然不能被世家的大佬和率军的将领容许。
我数百年辛辛苦苦经营的世家,你凭什么为了军法诛杀我的子弟?
我数十年立威立信经营的军中,你凭什么为了军法诛杀我的部下?
为什么不能商量?为什么不能大事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