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莲说的话,姚汤平懂,就是不希望他继续躺下去,在棺材铺里把形象树立起来,不要让全镇的人都看不起他。他觉得何财进父女俩心地都很好,不想辜负他们的好意,下定决心站起来,不再在家躺尸了,哪怕棺材铺里没有生意,也要来棺材铺坐着。
说来也是怪事,自从姚汤平到棺材铺学手艺之后,晚上竟然不会做梦了,睡得特别香。
每天,何香莲都会来棺材铺坐一会儿,和姚汤平聊聊天。只要一见到她,他的精神就特别好。他并没有表露出对她的爱慕之情,在她面前,甚至表情有些冷漠。他心里明白,何财进是见他可怜才愿意收他为徒,他不能昧了良心上演农夫和蛇的故事,不能让何香莲的名声受到丝毫亵渎和伤害
不论是家庭条件还是年龄,他有自知之明,没有资格和何香莲谈感情。他只有把对她的爱恋深埋在心底,将一颗火热的心埋在雪山之下,不让它膨胀,不让它浮想联翩,也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没过几天,临江人都知道了,躺尸大户在棺材铺里学做棺材,有望脱贫致富,脱胎换骨,有望走向辉煌灿烂的人生之路,有望睥睨整个临江各界人士,什么杀猪匠、教书匠、医生、贩夫走卒、大小老板,哪个死了不要买一副棺材,棺材生意可谓是所有生意中前景最广阔的。
农用车司机方大方思想比较靠前,把姚汤平请到家中,五块钱一包的香烟给了他三支抽,发霉的茶叶泡了一杯给他喝,然后指着竖在墙角的几根乌七嘛黑的木头说:“老姚,你看看,这些木头能拼副棺材么?”
有户人家的老宅塌掉了,这些木头是方大方廉价买来的,总觉得什么时候能用得上。现在,姚汤平在学做棺材,朋友好说话,便想请他先来看看木头,能拼副棺材最好,不能拼副棺材就考虑其它的用途。
姚汤平看了看那些木头,说做棺材的边板和底还可以凑合,但做出来的棺材会龇牙裂缝,不太好。方大方说:“反正是埋到土里的东西,再好的木料过几年不也是腐烂了么?有裂缝不要紧,多刮些灰,再用油漆一漆,抬出去谁又看得出来呢?”
人生最后这张床也如此简陋,方大方也实在没有办法,赚钱不容易,该省的地方要省。不过,想省的地方还是省不了,棺盖要翘起来,小了的木头锯不出形状来。要想做出一副完整的棺材来,方大方最少要买几根粗大点的圆木,几百块钱还是要花。
方大方离四十周岁还有四个月,姚汤平不明白,他为何操心起自己的后事来。他拿出了医院检查报告来,对姚汤平说:“我对谁都没有说,你自己看看吧,我怕自己的命活不长。”
姚汤平看了看检查报告,说道:“你这不就是血管有点硬化么?很多人都这样,没见过你这么悲观的。”
“我告诉你啊,我的血管里有斑块,斑块一脱落,把血管一堵,脑袋缺血,心脏缺血,人一下子就没了。我就是因为自己有这样的病,才不敢去外面跑车,就怕自己突然不行了,几根骨头还扔在外面。你有时间的话,把工具带来,花点心思帮我做副棺材,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工钱就少算一点,不要怕吃亏,兄弟一场。”方大方越说越悲惨,好像他活不了几天似的。
“我还会要你的工钱么?在你家做的话,跑来跑去不方便,你干脆把木料拉到我家去,我有空就帮你做,但你不能催我,做得不好也别怨我,木料就这个样子。”姚汤平答应帮忙,分明看到了方大方的眼泪流向了自己的心田,只长杂草,不长五谷的心田。
“不会,只要不漏土漏风就可以。”方大方很是高兴,又递给了姚汤平一支五块钱的香烟。
方大方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把木料拉到了姚汤平家,并丢给了他两包香烟。
棺材铺里的工具不能随便拿去用,姚汤平自己制了一套,开始用心地学起制作棺材的手艺来,争取在有限的木料的基础上,尽量帮方大方打造一副起码抬出去见得了人的棺材。
此事,姚汤平当然不敢向何财进说,唯恐他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他手艺还没学到手,就开始抢师傅的生意了,换了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过了三天,方大方来看姚汤平有没有动手帮他做棺材,只见那些木料还堆在那里,动都没动。说了不能催,他就来催,姚汤平自然不高兴。
“是这样的,这两天,我感觉头比较晕,可能血管堵得差不多了,总怕一觉就醒不过来。你要是帮我做好了棺材,晚上我就睡在棺材里,心里就踏实多了。”方大方解释。
人没死,就愁没棺材埋。姚汤平难以理解,但承诺会尽快动手。
独眼凤凤姑这些天的心情比较糟糕,得知姚汤平在跟着何财进学手艺,她连出摊都不愿出了。女性的第六感告诉她,何财进有心教姚汤平手艺是假,想把女儿何香莲许给他是真。那么多人想跟着他学手艺,他不带,可主动要收姚汤平做徒弟,动机非常明显。这样一来,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能帮到凤姑的恐怕只有管大妈了,她不顾脸面地对管大妈说:“管大妈,我想通了,过日子还得靠两个人同甘共苦,齐心协力,彩礼不彩礼都是其次。我身边也有几万块钱存款,你去对汤平说,就说我不要他一分钱彩礼,如果他缺钱花,我还可以给他。”
“你这是要倒贴?”管大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贴就倒贴,只要他愿意。”凤姑死心塌地地要跟姚汤平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