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来恍然,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李伏蝉一阵,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心里暗道:苏无名虽是狄公弟子,却自命清高,未曾动用狄公人脉,不然也不会在小小的武功县蹉跎十年。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也攀附上了公主。这人的子侄,想必是听到苏无名得公主器重,高升长安,特地来趋炎附势。
当下也不在意,收回了目光。
可李伏蝉是何人,习武之人对他人视线尤为敏感,而李伏蝉更是个中高手,元来那审视的目光刚投来便被察觉,最后那眼底的轻蔑更是被李伏蝉尽收眼中。
“好个元来,装神弄鬼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成仙了不成!”李伏蝉心底暗笑,苏无名既然介绍了自己,那他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上前一步,也不行礼,高声道:“凉州,李伏蝉,见过元县令!”说话时,还用上了劲力,元来闻听,仿佛惊雷炸响。
“等等,凉州,李、李伏蝉……”元来被这洪亮的声音惊了一刹,整个人仿佛呆住。
苏无名见状,轻声责怪:“伏蝉,何故如此大声,吓到元县令了!”说话间还对李伏蝉眨了眨眼,偷偷笑了笑,你个老东西刚刚那眼神当我没看见啊!该你被吓!
片刻,元来缓过神来,也不计较李伏蝉的大声,反而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可是三年前,拒官不做,慈恩寺留诗,文名震惊长安的状元郎,李伏蝉李郎君?”
苏无名愕然,这才想起了,三年前轰动长安的一件大事,李伏蝉正是其中的主角。
三年前,秋闱之试,李伏蝉多年习文,虽不慕功名,不求权利,但以此验证多年所学,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层层筛选,县试、州试,一直到长安秋闱,李伏蝉一路夺魁,问鼎状元。唐朝科举,并不完善,不糊名,不誊卷,说到底,还是靠着家世关系,以此为根本。
李伏蝉虽一路过关斩将,本该止步秋闱,谁想到,到底是皇朝最顶峰的那群人,国家机器面前,很难有人有所保留。
时值中宗在位,韦皇后把持朝政。而李隆基、太平公主等人正暗中蓄力,笼络人才,尤其是这科举之下,更是这些人的必争之地。
参加科举之人,无不是知根知底,甚至,本就是朝堂之争,各方势力之间的利益瓜分,而即便不知底细,也要给你查个干净,再收入囊中。
李伏蝉,前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大员李元芳之子,文昌右相狄仁杰之孙,这样的身世,何人不眼馋。李元芳曾戍守边疆,后追随狄公,二十年前几乎打遍天下,无一敌手,而狄公门生,遍布天下,朝堂之内,有几人不曾受其点拨提拔。
故秋闱未开始,各方人马,齐聚李伏蝉之居所,烦不胜烦。
秋闱结束,李伏蝉虽未明确表示归附哪方势力,却仍一举夺魁。想来,皇宫中的那群人仍寄希望于日久天长,总能见到李伏蝉归附的一天。
谁曾想,科举后,新科进士们齐聚慈恩寺题名时,李伏蝉留下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后飘然远去,其中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轰传天下,叫人叹服。
此事虽惹得朝堂震动,天子震怒,却在事后不久,韦皇后毒害中宗,李隆基等人发动政变,睿宗继位,李伏蝉一事反而再无人关注。
“不敢,伏蝉年少轻狂,行事孟浪,倒是当不得什么文名。”李伏蝉不卑不亢地回复道,倒也回了一礼,此人虽作恶,但如今毕竟是苏无名得顶头上司,倒是不好叫苏无名难做。
而李伏蝉心里也确实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文名,不过恰逢其会,盗用了那位如今年仅十一二岁诗仙的诗罢了,倒是对不起他了,或许日后,有所补偿。
元来倒是个会说话的,即便李伏蝉语气冷淡,倒也不见怒色,反而说道:“李郎君谦虚了,长安城自那以后,谁人不知李郎君大名,只可惜无缘一见,”元来稍顿,想了想又说到,“而且我还听说,李郎君乃李元芳将军之子,狄公之孙,这更是叫人心生仰慕啊!”
好你个元来,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李伏蝉也不搭话,还顺手抢去了成乙手中最后一块胡饼,成乙无奈一笑,倒也不曾说甚。
元来见李伏蝉不搭话,也不尴尬,反而对着苏无名说到:“哎呀,苏兄,李郎君前来,你也该知会我一声啊,不然,我必给你们安排其他住处,怎么也不让你们住在这里啊!”
苏无名眼角抽搐,合着我一个人就让我住这呗,虽心里绯议,面上却不显,反而说到:“元县令,伏蝉也是昨夜才到,又逢我晕倒,这才无人知晓,但也无需安排什么住处,这里清幽静谧,已是极好。”
“这……”元来显得有些为难,瞥过眼神看了看李伏蝉。
李伏蝉咽下最后一口胡饼,说道:“苏阿叔所言正是伏蝉所想,此处甚好!”
到此,元来自讨了没趣,便不再多言,又跟苏无名谈论了些许公事,告辞离开。其中,便涉及道武大起一案卷宗被金吾卫等机关抄走一事。
苏无名这才得空,拉住李伏蝉严肃说道:“伏蝉,你啊你,当年长安之事,多有不妥,就算你想弃官不做,也该上表天子,求得同意啊!你可知你一走了之,若真是龙颜大怒,怕是整个大唐都容不下你啊!”话语之间,焦急关切,似有后怕。
“是啊,小郎君,你可不知道,当年那事刚传到武功县,县尉是寝食难安,深怕你出事啊!”苏谦在一旁说道。
原来当年之事轰传天下,苏无名远在武功县也有耳闻,待听得是李伏蝉时,便猜到十有八九或许正是那恩师之孙,焦急之际,寄出多封书信,长安、凉州等地均有,多日后,才各方传来消息,宫中内乱,无暇顾及此事,而李伏蝉又隐匿江湖,不见踪影,这才稍安。
李伏蝉自是知道苏无名对他的拳拳关心之意,倒也不反驳:“阿叔放心,伏蝉不会了!”
苏无名这才面容缓和,想起刚刚李伏蝉对元来的横眉冷对,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元县令!”
李伏蝉毫不隐藏,说道:“我观此人,前倨后恭,自然不喜,而且,我久经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习武者本就灵觉敏锐,我一见他,便心生警惕,此人估计,大有问题。”
苏无名追随恩师,与李元芳也是故交,当年种种,险象环生,冥冥之中,或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曾多次救他们性命,而作为当世武功最高的元芳,这种预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听得李伏蝉如此说,苏无名心中多了几分警惕,却也仍劝诫李伏蝉:“我知你们习武有成者,冥冥中总有种常人没有的直觉,但元县令久经官场,难免有些官场中人的习气,趋上欺下,倒也常见,你不可因一时之喜恶而影响对人的判断,这是查案大忌!”
李伏蝉自然知晓,狄阿翁在时便时常教导他,不可因喜厌、好坏、善恶而乱其认知与判断。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一旦形成,便凿不透,搬不走,迟早压垮自己,也会压垮他人。
李伏蝉认真行了一礼,“苏阿叔放心,伏蝉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