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晋盯了他许久,终究却只是“嗯”了一声,接着就岔开了话题去:“既然已经翻案,你知会刘深一声,让他参加此次恩科吧。你也去,任用的事情,本王来打点。”
林怀章刚犹豫着应承下来,太后派的人便进了朝闻院。今日是个阴天,乌云浓重,总似将有一场瓢泼大雨。戚晋在檐下站了一会儿,脸上晦暗不明。林怀章想出言劝慰,他却先摆了摆手。
“明日科考,你回去用功罢。”
说罢,他突然大步流星向屋外走去。仇啸甚至来不及取伞。他没有乘轿,甚至没有骑马,就这么一路走过去。天气越发阴沉得可怕,往来行人俱赶着小碎步寻着避雨之处。阵阵狂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他的衣袖鼓胀摇摆不定。天际尽头有闪电一掠而过。
他一路疾行,但步履稳当,并不匆忙。
在庆祥宫门口,他终于顿住了步子,福至心灵般抬头向西面看去。乌云阵中不知何时漏了一个豁口,淡淡一层天光散落出来。
“虚张声势。”
他自嘲摇摇头,再不犹豫,直接冲入正殿,俯身叩倒,接着自然挨了太后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那是你亲舅舅!是为娘亲亲的弟弟!你要了他的命,不如把我这条老命也一并拿去!若是、若是他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去九泉下见你外祖!”
戚晋跪伏在地上,安安静静等母亲停下来喘息。他再次叩首请罪,而后轻声讲出李代桃僵的计划。太后听罢立时喜上眉梢,忙追问道:“那将他从狱中换出来之后呢?”
“自然是隐姓埋名。”戚晋略一迟疑,还是一脸恭顺地回道,“母亲宽心,儿臣会替舅舅寻个好去处,保他逍遥快活。”
“那怎么行,怎么能又去过苦日子呢。你想个法子,放他去外地做个刺史也行……”
“母亲!”
他憋出一声低吼,身子却又俯低了三分。略作停顿,他悄悄清了清嗓子,依旧摆足了不容置喙的底气,硬梆梆辩驳:“母亲三思。只要有人知道他还活在世上,他便是死路一条!”
“哪有那么严重,分明是你多心。”太后被他唬地一愣,声量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再不行你先把他放出来,静禾去看过了,他要再在那鬼地方待下去可不得了。对,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你舅舅的事你先想办法,现下最要紧的,你赶紧把小之娶进门。”
戚晋猛地抬起头,他以为自己听岔了。
太后的柔和了神情,还走下阶来疼惜地将他扶起:“我自然知道元婴你也不容易,可万一、万一叫老二他们乘虚而入,你舅舅有个好歹,小之一个人要怎么办?还有那薛氏和你侄子。小之她一个未嫁闺女长期住在你府上总不是个法子,又不好进宫,总还是你娶了她稳妥些。”
戚晋一时愣怔,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小之本是他皇姑姑与舅舅的孩子,算来与他有两重亲缘,自晚华故去,他便将小之看作自己嫡亲的妹妹……他怎么可能迎娶自己的亲妹妹?
这个荒唐透顶的主意其实是苏以慈旁敲侧击撺掇出来的,太后却实打实地认为是为杨珣和小之好。想当年杨珣的荒唐纨绔给他赚来了一身荣华,还给他赚来了驸马爷的地位。他人生中唯一的坎坷,就是婚后没多久宣清公主即难产而亡。但困扰他的不是公主死了,而是死的是公主。为了保住驸马爷的名头,他没法续弦,就算在外面播了一地的种,也没有一个能成为杨家正统的继承人。断了香火这事让他格外暴躁,导致有时他对女儿的态度糟糕透顶。另外一些时候他想到女儿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液,宝贝得恨不能把女儿供起来。若能让小之嫁给戚晋,既能保住皇家血脉,又能延续杨家香火,这法子看似再妙不过,如今局势紧迫,太后又害怕戚晋真的救不了弟弟,于是便急着要戚晋快些将事情办妥。
“刚才静禾还在看日子呢。过几天就是黄道吉日,正好也算冲喜了。”
开始戚晋说什么也不答应。但苏以慈的手段可不小,她不知下了什么蛊,迷得太后毫不听劝一意孤行。最后太后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手锏,捂着胸口一副传不上来气的模样。戚晋立刻慌了神,别说让他迎娶小之,就算是让他当场拔剑去昌德宫刺驾,他也无有不应的。但这口头应允自然只是缓兵之计,在杨珣定罪前,他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呵,现下如何有两全其美!是他亲手陷舅舅入狱,是他,将害死母亲唯一的弟弟!
方才走出庆祥宫,他突然停下来,没头没脑地提起一句“小之缺个丫鬟”。荆风马上心领神会,迫不及待扭身就要走。戚晋却叫住他。
“严重的话,去找太医院……毕竟以后要伺候小之的人,出不得问题。”
他欲盖弥彰找补罢,待暗卫已经走远了很远,才终于忍不住向后一望。
那双重瞳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