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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落香坠楼误梧桐

紫金塔前,曾在宫中做了二十二年宫女的沙弥尼仔细将地上落花扫去。王家与范家的女儿衣摆将会在其上扫过,正如后妃嫔御曾经在她洒扫的长街上来来去去。只是宫外未出嫁的女儿活泼些,有的还会说起钱家昨儿喜事,念叨徐氏新娘子如何样貌平平、本就是落选的命。青苗远远地也听见几耳朵,遂掩面改去后院侍弄农务。午间稍事休息,却见云会堂内独李木棠一人席地而坐,就靠着一长列通铺铺位,望着手中玉如意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来之前,也有这样的香客。你见到的,使你害怕的,是谁?”

“孺人娘娘段家的表妹,还有朱家的表妹。”青苗告诉她,“无论是选宫中贵人,还是选王妃,我都是输了。哪怕见着她们,都怕她们以往事耻笑,落香庵也将我扫地出门……实则我都不认识她们,她们也没见过我。还是捐了功德留了名姓才知道……我那时已经没法可躲。”

青苗说着,一屁股坐在床畔,晃一晃变粗笨了的双腿,瞧一瞧脏污了的双手,将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摘下盘弄,像是在问自己个儿,又像是在问她:

“你、害怕么?后悔吗?”

李木棠能够回答的,却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从来没有什么佛门清净地,没日没夜忙前忙后的沙弥尼就是金像铜疙瘩的奴隶。甚至连奴隶也不如,还得掏钱买了度牒,再掏戒金才许遁入空门,成日对住持点头哈腰,却连个笑也不敢,装得无欲无求。沙弥尼未必愚蠢,李木棠却和那些佛像一般愚不可及。人生在世,便是欺压受苦,无论她和荣王府有没有干系,所见所经历本没什么不同。不过乡间磋磨人的是不怀好意的邻里、是官爷是老天;市集上磋磨人的是地痞是关令;林府皇宫里磋磨人的叫做主子,战场上磋磨人的叫做敌军,她做了几天荣王未婚妻,磋磨人的就变成世家大户——还是似曾相识的面庞与训斥,哪怕在落香庵都逃不出。只是因为她赤条条地来,生作万千芥子之一。她却生怕芥子须弥,要炸成自己无以掌控的模样——就像这两日香客,也做那般不知不觉就磋磨旁人的“主子”。所以她竟然是……她到底失去了什么呀!

“可是、我毕竟不再爱他。”她再三强调,“我应当自食其力,过两天或许去文雀姐姐工作过的豆腐店……我可以做饭、梳头!……要不是这双腿!我实在是没本事,什么都做不了!!”

有双轻柔的手将她砸腿的腕子捉住,佛珠砸着她的骨头:“我看你连睡都睡不好。昨晚上还在哭,没声没息地,但我摸着你湿了一片枕头。”

“我不是哭我自己。”李木棠道,“是我自己太该死、太混蛋……他那么不容易,那么伤心,那么累,我一声不响,这样伤害他……”

“你是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了吗?”

高处那个声音轻轻落在玉如意上,发出脆裂的声响:

“还是,你自己不想再继续。”

李木棠不再分辩了。

爱上一个人,是多么一件苦差事呀。它竟然使人不顾一切,要将自己拆解、砸碎,融进另一副原本素昧平生的骨血里。她怎么能有那般勇气,她如何能不畏首畏尾,如果她被抛弃、被厌倦……宁肯!她从来没有爱他!不过是图谋不轨,从来都自私自利。那是芸芸众生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位过客,不值得她痛哭流涕、牺牲性命……!

可是爱上一个人,又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啊!她从未那样精彩丰富地活着,从没有那样的幸福快乐、比玉观音像还要熠熠生辉!回京路上那个李木棠,怎么能是卑如尘埃的“四无丫头”,她缺失的所有,他同样拆解、砸碎、弥补而升华了呀!

眼泪比心碎更快落地。她终究肯呜咽着叫出声来:

“如果……赵姑娘更相配……我宁愿、宁愿……”

宁愿什么,她已经说不出来。

她不能爱他。她不能不爱他。爱他不是一幢罪孽,只是此生的本能。而后童昌琳救急救命的讯号,就终于扑进门来。

花落了,他们几乎错过了整个春天。协春苑那些夏日的花——女贞萱草还有合欢,却迟迟还不肯发出来。文雀走后此处更没了人烟气,草木长得畏畏缩缩,甚至不敢高过了房顶。哪像北上华阴一路,四散热烈,是盛夏的太阳落在地上,烧成金灿灿圆滚滚的汗水。苞米已经肥满,黄色长须冒出大叶缝隙来;小麦最怕倒伏,眼下一茬茬刚从嫩绿里长出朦胧金黄的穗果;农田颜色齐整,那无人打理的荒郊野岭则是放荡形骸:吵吵闹闹随处有花,几根根,一窝窝,脚下踏过,头顶拂过,纤小细弱,分明不堪一击,却居然尽态极妍,姿色各异。一场雨凋零了一波,转头又有新发花蕊前仆后继开得热络;更别提那老树高藤,更一日胜一日的精神抖擞、一日较一日的肥厚优良。野春无畏风雨,农春最需打理,院春无精打采、最是不堪一击。

快跑,阿蛮。

天疯了,云涌着,漫山的牲畜躲了个干净。平夷在山谷间嘶叫,一朵不再生机勃勃的野花,乘风还能逃去哪里?捉住她!用那血淋淋的裙摆;淹没她!用骤然撕裂的大地。一张模糊的面目倏忽消失不见,她的发丝缠在手上,四野高山正在隆起。我不要你了……河水浑浊七嘴八舌:你是眼高手低的懦夫;是狂妄自大的蠢材!瞧见没有!任君生死了,和定娘娘一样高高一挂,就将你困于方寸之内,经年挣扎不出!都是活该……都是活该……草叶齐刷刷舞动着奸笑:你先抛弃了我们!什么国令、什么姑姑!说好的妻子、王妃……是你让我们受段朱氏指摘!

横亘在面前,蚂蚁般扭曲着的是一条断腿:青筋生生露着,骨茬生硬刺出。这是你的佳作!群蜂头顶叫嚣:才受了雨水潮气、再受段朱氏惊吓;摔伤了一双膝盖,彻夜难以成眠,却是你!弃这具血肉于不顾!听哇!外面在响雷!再见面便不只是一条断腿——新鲜的、热腾腾的尸体……全因你放任自流!!一次又一次离开,嘴上说着迫不得已,心底原来这样毫不在意!

他醒来时几乎吐了一口血,眼前长久地发花。整个躯壳内仿佛被淤泥塞满,没一处器官合适安稳着;一张脸面不知该得多么难看,才使床头伫立良久的亲事典军禁不住冷笑:“下正元殿,你脸色便不太对。进门就倒,全忘了?”荆风贼眉鼠眼数落着,将满当当一海碗苦药递来,没见半分兄弟温情,却好似为李木棠复仇,字字句句颇为快意,“病从胃起,气滞于肝。来回奔波,彻夜不眠,该你吃苦受难!”

药味直冲鼻子,掀得他刹时兵荒马乱,脱口忙叫:“阿蛮!”她在哪里?是不是已经看见这一切?万一被自己吓死……必定已经哭成个泪人……她还要自责!堂中上下,竟然空空如也?难道她已经……“张奉御就在门外。”二哥说着上手,毫不客气把药碗一扣照嘴往下灌,“陛下闻讯,点名命他榻前侍奉。叮嘱你放心,风口浪尖正好避避……没懂?张奉御在此,木棠平安无事。”

戚晋想要辩解一句什么,却立刻呛着了嗓子。荆风垂首丢给他一块帕子,冷冷道:“她走了。”不做过多解释。或许再等片刻换回来些精神,他才晓得协春苑上下的确空空落落,正堂更是只剩一架伏羲琴。先帝偏好乐舞,戚晋幼年曾承教勉美人一二,只是久不温习,记忆早就生疏。眼下明明才退了烧,荆风不过出门去请张奉御那么间隙,回首竟见他单衣下床来。抬手轻抚三两声,却见那徽记淡了,龙池堵了,雁足歪了,连琴弦也松了,转折咿呀不复去年小之常作之调,凄楚酸涩不知是谁人心声。物不平,自然鸣。明月不出,猿猴悲啼。所以地沉而海阔,楼高而阑倾。飞镜阁外烟雾苍茫,不见灯火依约,不见屋檐错落,不见星空浩渺,不见崇山连绵。伸手空无一物,仿若坠落的呼啸,从鼻腔冲破了耳鸣。太轻描淡写的怀抱,不敢折断一只凡鸟的羽翼。于是啾鸣、啾鸣。泥牛入海,覆水难收。不过一个恍惚:九州十境,那么小一个阿蛮,转眼、再也找不到了……脸红脖子粗,他正饥渴难耐!最好有一笼红薯……这一次不许发芽长腿——早该将它吃掉!

还有比这更凶狠的诅咒?却有比这更残酷的回应。重瞳的眼睛嵌满血丝,却居然立刻便望定身后熟悉的面庞……湛紫说李木棠既然放了她自由身,从前飞镜阁的奴婢自然就回飞镜阁伺候。连凝碧,不也已经回了杂院?戚晋以为自己必定是烧糊涂了,否则何以听闻如此天方夜谭?病势反复不说,膝间还新添有伤,连婢子都不肯白占他的,她难道想要自杀?!不想想自己如何周全吃穿、如何求医问药……瘸着那么两条腿,如何蹲下身烧柴生火?四月的天她还嫌冷,走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拿一条夹袄。吃饭总要噎住,动不动就冒嗝儿,现在万一连口热水都喝不到!她怎么揉面、何处买肉、难道继续吃糠咽菜,还会引以为荣?老天!她别是连公主府都不肯住!除非她……

朝闻院梧桐潇潇、协春苑春风空空、飞镜阁夜色渺渺、桑竹庭晨曦默默。李……木棠。好一个李木棠!胸廓一口气顶得生疼,非得教他整个噎死!既然她这般不知死活,他又何必疼惜?反正皇帝早要取他的性命!张奉御近在眼前,干脆直接拿去!不过一碗药、一场梦……而后最好不要再醒来!母亲正好去和弟弟母子情深;长姐就与姓秦的举案齐眉。他不过是个处处受人掣肘的蠢货,是朝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判臣……那便如所有人所愿……为什么他死了,父亲却仍旧不肯回过头来、哪怕只施舍一个眼神?是舅舅在一旁叫嚣,他大义灭亲、背弃人伦……他搞砸了所有一切!小之一辈子不会回到中原,伏羲琴砸成两截——

要整个世界、统统滚开。

谁要管荆风絮絮叨说了些什么?谁还搭理外间风云变幻?他甚至已经分不清梦魇与现实,怎么可能像张奉御所说退了热、一切大好?哪怕那腾起下床的身躯迅猛如虎,向外追逐的步伐又轻巧如鹿;迎面春风一扑,浑身热汗裹挟残余病气散透;似那顽石化灵、胁生双翅,简直重获新生、从没有这般自由自在的时候——!

然后他一头摔倒,就在将将快要提到一桶冷水的时候。

他不能大好,一定要重病缠绵!否则弟弟还如何对他嘘寒问暖,母亲如何饶恕他愚不可及?!阿蛮……!他甚至没能等到阿蛮!水桶近在咫尺,他却居然一寸也近不得。原来绊倒他的那双腿脚已经站在身侧,倒了水、扔了桶、一气呵成,岂容他发疯?又是这样、次次在桑竹庭、次次要落于下风!尚未弱冠的年轻人哪有什么顽疾,随便睡个两天两夜,很快就龙精虎猛。戚晋此刻的臂膀依旧雄劲有力,向上攀锁用的力道不逊于斩杀果那正的那一招;接着提起身来,片刻扎好腿脚、下盘已如树干般坚固:一快一稳、出其不意,定要教那可恨的亲事典军摔个狗啃泥!

荆风回身反击之前,嘴角居然是笑着的。他毕竟嘴笨,学不来文雀直言肯谏;所幸功夫利索,以暴制暴足够换片刻清净:一拳照胸膛拍散瘀滞浊气;扫堂腿掀风逐叶落雨清明;捉腕、拧腰、打腿、追脚,对面哀兵必胜,腾挪辗转竟是少有的酣畅淋漓。荆风手无寸铁,既要留意分寸,又正急于求成,信手踢断一根翠竹接在手里,如矛、似剑,轻易破开防御,叶稍直抵戚晋喉间。

“好了!”厉声叫止,亲事典军随即将断竹丢开,脚尖扫扫满地花叶,决定还是稍后再叫庶仆清理。“既能习武,便是无碍!眼下有燃眉之急:魏奏进宫,至今未归!亲事府归家不出;亲王府人人自危。停止浑浑噩噩,你有正事要做!”

对面那病了两日的家伙脸红脖子粗着,竟然弓腰正自大笑?“悬壶济世、救民于水火……我连阿蛮都保不住!”戚晋跌坐而摇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阿蛮正是晓得我德行,唾弃我一无所成,活该我……”

然后他仰面挨了一膝盖,摔倒是耳畔又扔了把尖刀。金贴银匕首刀鞘冰冷,刀刃尖锐,旭日朝阳灼得人眼睛生疼,他抬手轻轻抹过,更觉心下猝而一惊!

“木棠在落香庵为你祈福,你就这样辜负我妹妹?甘心弃子认负,我这就去告诉韩告——哪怕是林友!告诉所有蠢蠢欲动者,你配不上我妹妹,回头再帮你自掘坟墓?”

“你说什么?”戚晋捂了鼻子踉跄着站起,“阿蛮不会……”

“她陪着段媵侍,不知府上异变。今日已是十九。”荆风平复一口恶气,“在她逞强之前——写给皇帝奏呈。半个时辰,我立刻就要。”

指尖的血落在地上,好像就被这一把小小匕首、割开那日夜混沌的天幕;破除所有积蓄浓厚的翳障!重瞳复明、旭日高升。他错了……是!他错了!从最初的最初!他错了!!从来想的不是为华阴百姓请命,而是惩治范家、威慑世家、为迎娶阿蛮添一份保命符!如果仅仅是为了前者,班师回京他便可上奏提议放吏归田,范自华甚至都会乐得应和。而今荒着的田照旧荒着,反倒赔上个任君生,致使县衙群龙无首;再扯得朝臣攻讦,平白耗费许多气力。有人合纵伐秦,有人调和阴阳,有人趁火打劫,有人趋炎附势,各自念着钱财、权位、家门、国朝,却居然同华阴没有半分干系了——说来岂不荒谬?他身为大梁亲王,甚至也曾如此这般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许多时日抛下阿蛮不顾!皇帝深受其扰,用他拖延时日;他反倒自暴自弃,连累张奉御三日不得出府?

阳光辣得刺眼,红薯竟然分外香甜。墨笔劈叉着落在纸上,在奏章上呈之前,竟是赦书先行到了。被堵在墙外该有好些人影叽叽喳喳着挤进来,其中又见得是童昌琳一马当先:

“李姑娘……”那张稚嫩的面庞而今毫无血色,双唇正止不住地发抖,“她、她进宫去了……

“就在、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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