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东征!”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听见士兵口中呢喃着些什么。
没有去理会,瞿明哲闭上眼休息,任凭士兵从后方越过他的座椅,可不久之后,碰撞声再度响起,士兵又一次从后方出现,不知疲倦地继续着那无谓的征途。
当他第三次出现时,片刻的犹豫后,瞿明哲站到了他的面前。士兵低喊着冲锋,机械地挥动锈剑,砍向他的头颅,在乘务员投来视线之前,瞿明哲猛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以免这次行动被视为攻击。
士兵僵硬地挣扎,仿佛发条快要耗尽的玩偶,瞿明哲俯下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神的敌钉死在燃烧的十字之上,最古的龙被摔在地上,它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
像是时光凝滞一般,士兵的动作僵住了,破风箱般的声音从他的喉中传出,迅速变成某种野兽般的嚎叫,晶莹的水滴从空洞的眼瞳中涌出,老人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庞,指缝中漏出撕心裂肺的呜咽。
“……你们已然胜利。”瞿明哲垂眸,向自己曾经的战友与前辈致以敬意。
车停了下来,乘务员出现在不远处,抬手示意瞿明哲下车,他转过身,看见窗外的黑暗又变作了平平无奇的街道。无视乘客们的视线,走下开启的车门。
曾经觊觎过他的车票的人类贪婪地看着门外的地面,却没人敢于上前,甚至出声。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瞿明哲下车,在车门关闭后贴在了玻璃上,仿佛一个个幽灵。
重新踏上站台时,身后的公交车便消失不见,站牌上仍然是群业路三个字,却新了很多,颜料也没有褪色。
他转头看向远方,以站台为中心几百米外,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截断了世界,地面连同立于其上的建筑一道消失,再外面便是纯粹的黑暗。周围没有一盏亮起的灯,却又有无源之光照耀着这片异域,让它不致陷入黑暗。
“这次还算稳定。”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瞿明哲看向街道,向着十字路口的尽头张望。
他没有等多久,一辆汽车便突兀地出现在黑暗的尽头,像是从那层界限上凭空生成。
它沿着道路行驶,当靠近十字路口时,一辆沉重的卡车突然从另一条街道转出,狠狠地撞了上去。
卡车车头的大灯猝然熄灭,那一瞬的爆闪带着炽烈的银芒,烙印在瞿明哲的眼底,汽车被撞飞出去,零件飞散,殷红的颜色飞溅。
几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响起,消防员破开扭曲的车门,从中抱出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其中之一便是小了几岁的岁岳。
“在濒死时刻接触了真理吗,但这不可能啊。”摩挲着下巴,瞿明哲靠近了现场,他就像一个幻影,人们忙碌地来来去去,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他走到了一个极近的位置,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他们还未从这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稍微年长的女孩只是死死地抱着弟弟,衣服上满是鲜血。瞿明哲向那辆汽车看去,被未减速的卡车正面撞上,车内的状况惨不忍睹,但两个孩子身上却只有少许擦伤和淤青,以及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
“原来如此,灵魂的重量啊……”瞿明哲自嘲一笑,这一瞬间,仿佛有千百个影子在他的背后浮现,又转瞬消散,“嗯嗯,我知道,还有一点没弄明白,但应该很快了。”
获得了答案之后,他重新回到站牌旁,坐到了候车椅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惨烈的现场被一点点清理干净,黑暗中看不见的太阳升起,照亮了地面。影子缩短,变长,直到再次入夜,期间无数人幻影一般行过车站,穿过瞿明哲的身体,登上一辆辆公交。
日月轮转,春去秋来,瞿明哲看着砖缝中的青草生长,被人踩扁,然后枯萎,如此循环了四次。他转头将目光投向车牌,时光令它一点点变旧,上面的文字也斑驳不堪,直到变回他第一次看到时那熟悉的模样。
脚步声响起,瞿明哲转过头,看着过去的自己来到车站,与现在的他一道看向站牌,然后向着虚空迈步,登上那辆陈旧的公交,消失在站台上。
时间于此刻重回正轨。
背后的方柱弹出一格抽屉,瞿明哲随手将失去作用的纸张丢入其中,混入无数枚纸团里,再也分辨不出。
然后,他重新起身,掸落衣角四年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