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询问郑途能否在他的帐篷里留宿一晚，他想要亲眼看看那盏灯是怎样亮起的。郑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只要他晚上不要吵到自己睡觉就行。
一直跑上跑下的太危险，就算刘心雨可能会担心也没办法，自己只能明天早上再回去了。幸好他出来前是拿上了钥匙的，也就不会出现刘心雨赖床懒得开门害得他被丧尸摁在门口咬死的情况。
黑云翻涌，似乎将太阳永远放逐。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一天的时间长得可怕，林牧只能和郑途坐在帐篷里聊天。他们从伊利丹是否背叛了党和人民聊到阿尔萨斯是不是混账王八蛋；聊德莱尼和人类有没有生殖隔离；再聊到郑途是如何白手起家开公司的；聊他当年和老婆争执几个星期只为了他到底要不要去割包皮；聊他是如何染上赌瘾最终赌到家破人亡的。郑途表情平淡，语气不带一丝波澜，眼泪在他脸上缓慢踱着步。
“我记得那是我老婆死后的一个月，我把家里的家具都卖了，拿最后一万块钱下了注，想着靠它让我翻身——我竟然还想着把失去的赚回来。
“那是加时的最后三分钟，只要客队再进一球，我就能够赚个翻倍。客队球员在禁区内倒地了，初判点球，可是裁判后来回看VAR，那是球员假摔，点球取消——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假摔。
“但是我不能接受。我对着手机上蹿下跳，用最恶毒的语言隔着屏幕辱骂那个裁判，甚至希望有狂热球迷能冲进球场把他枪杀——很可笑吧，因为一万块钱，我希望这个公正的，远在万里之外，与我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惨死在球场上。因为一万块钱，我竟然希望让一个有着自己生活的、有着自己家庭的人去死。哈哈哈，钱啊，钱，真他妈的……
“那一万块钱也输没了，我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完了以后才看到我老婆的遗像，她还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但我感觉她的眼神是那么憎恨。在此之前我都认为我只是运气不好，绝对有能力东山再起，但直到看到那张黑白遗像我才真正感觉到后悔。在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最爱的人，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以后，我才真正感到后悔。
“但是人生没有后悔药，只有止痛药。我发了疯地冲进药店，把店员推到一边，把止痛药丢进嘴里大吃特吃，但是心还是痛。真的好痛好痛。我本来有机会的，我本来可以活得很幸福的，但是那个能救我的人已经死了。我再怎么求救求救求救，除了更深的心痛心痛心痛，什么都得不到了。”
林牧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更别说出言安慰了，毕竟他自己的人生过得也是一坨臭狗屎。他只能轻轻拍了拍郑途的肩，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动作是想说“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说“哭吧，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其实有些时候，越是真心的、真情的话，越是只有对陌生人才能说得出口。
正当林牧寻思郑途说完了是不是轮到自己说的时候，郑途却把脸一抹，倒头就躺在了床铺上，“天黑了，我困了，要睡了，再见了。”十秒钟以后，郑途的鼾声便响起。
是不是所有中年男人睡觉的速度都这么快？林牧看得愣愣的，他莫名感觉很屈辱，郑途发泄完后就自顾自地睡下了，可他还没有爽呢……
但这只不过是玩笑话。他知晓，郑途只是太悲伤了，太悲伤了。
林牧看了看郑途的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过了，郑途说那灯会在每晚九点、十二点和凌晨三点亮起。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没有闹钟，林牧不敢睡，只能枯燥地坐着等。有几次他都歪斜着头差点就这么睡去，但是在最后关头又猛然惊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在黑暗中，林牧依照自己模糊的记忆打了几遍广播体操和军体拳，又用自己的能力薅来了几片在风中凌乱的树叶作为消遣，总算是熬到了九点。今天没下雨，可见度比昨天高不少，林牧静静伫立了几秒，在他的视野当中，一点微茫的白光在远方亮起，虽不足以撕破这无边黑暗，但已足够醒目，足够振奋人心了。
林牧张着嘴望向那道光亮，无声地呐喊着，激动得差点狂舞起来。他不是不相信郑途，但亲眼所见，永远比听人说的来得更震撼。那是光，是光啊！是这吞没一切的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啊！
正当林牧狂喜之时，他突然看到那微光开始闪烁起来。林牧开始记忆它亮起的规律，三次短亮，三次长亮，又是三次短亮……然后，熄灭了？
大概三十秒钟过后，灯再次亮起，依旧是按照三短、三长、三短的顺序闪烁。如此重复了三次之后，灯连续亮起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便彻底熄灭了。林牧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知道下一次见它亮起，是在三小时后了。
……
“喀嚓。”
清晨，林牧轻轻推开门，希望没有吵醒刘心雨和张平寇。然而刘心雨已经醒了，正颤颤巍巍地从厕所里走出来。她面色憔悴，见林牧终于回来，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你终于回来了，昨天出去以后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被丧尸咬了，差点出去找你……哎呦不行，又来了。”
话说到一半，刘心雨脸色一变，又往厕所钻去。几分钟以后她再次出来了，表情是一脸的欲哭无泪，“什么破牛奶啊，真是给我害惨了。昨晚隔一会儿就给我痛醒一次，拉又拉不出什么，弄得我都没睡好……我难受一整天了。”
林牧也是疲惫得很。他昨晚在郑途的帐篷里是睡了一小会儿，但他不敢睡太死，每隔几十分钟就惊醒一下，爬起来看看时间。幸好十二点和三点的亮灯都给他赶上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现在的林牧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等醒来后再把详细情况告诉刘心雨。
可刘心雨反而缠着他不放了，眼看喊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就把手伸到林牧鼻子下探了探，“喂喂，死了？”
“死啦。”林牧闭着眼睛，随口敷衍着她。
刘心雨推搡了他几下，嚷嚷道：“别死，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再死，快点。”
“很困啊，”林牧有气无力地半睁开眼，“困死了都……死了也不告诉你。”
“不准死啊啊啊！”刘心雨掐住他脖子，摇晃着他的脑袋，“你说，你说！把情报交出来！快把情报交给组织啊啊啊！！！林——牧——同——志——”
林牧几乎是在哀求她了，他丢开刘心雨的手，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姑奶奶诶，你让我睡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醒了我一定告诉你。”
见林牧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刘心雨才终于放过他。其实她也想再睡一会儿，但她就是觉得和林牧打打闹闹的特别有意思，才总想着要捉弄捉弄他。反正林牧也不会反抗，那种被欺负以后灰溜溜的神情还蛮可爱的。
正当刘心雨也准备回到自己的地铺躺下时，却听到林牧说了一句：“对了，记得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你个喷射战士，搞得房间里臭烘烘的，我可不想当人体空气过滤器……”
“哇呀呀！死林牧，我弄死你！！！”刘心雨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林牧。
……
一觉睡醒，林牧看了看表，已经过中午十二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昨天就啃了郑途的半块面饼，到现在也快有二十来个小时没进食。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饼干，一边扭头望向窗外。
今天又是晴天了，雨水早已被蒸发干净，不曾留下一点痕迹。刘心雨无精打采地捂着肚子靠墙坐着，林牧见她这模样实在是可怜，想着张平寇家里应该会有药箱之类的玩意儿，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最后竟然还真给他找到了一盒止泻药。只是这日期……也是五年前的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