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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月,大学二年级正式拉开了帷幕。
白天仍然酷暑难当,但夜晚已有了凉凉的气息。周末,褚建和郑扬天早已回了家。吃过晚饭,“永动机”吴玉涵提着书包去了自习室,李阳则跟着方哲去了网吧,宿舍里瓜果皮屑满地,一片狼藉,只有何飞一个人呆在寝室里看书。这时候,一阵凉风吹进污浊的寝室里,感觉甚是惬意。何飞索性放下书,下了楼,去欣赏一下夜晚的美景。
医学院有三个门,其中一大一小直通繁华的主干道,第三个小门则连接一个幽静的小路。沿小路走不多远便是穿城而过的小河,环境幽静。每个周末,何飞都会从小门出校,沿小河吹风、散步,从黑暗里环视着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城市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更加撩人心弦,每一次何飞都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成为某个城市点点星光里最亮的那一颗。
因为环境优雅,这里也是校园情侣经常出没的地方之一。何飞每次来到这里都会遇到许多情侣,他们或偎依,或亲昵,或勾肩搭背,或轻声哭泣,恋爱的甜蜜和烦恼在这里汇集。但何飞从不为其所动,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浪费青春!
小路中间,左拐再走不过十几米,便到了一条大路。每到周末,都会有数辆豪车停在那儿,然后在某一个女学生上车之后,匆匆驶离。何飞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觉得她们还有些可怜。他从没有在那些女生中看到过认识的身影,或许真的像在男生们调侃的那样,班里的女生除了吴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
然而这一次,何飞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且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之后,折返回来,正缓步走在回校的小道上,那个身影恰好刚从学校里出来,和他擦肩而过。何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修长的身材,飘逸的长发,淡淡的香水味,没错,就是她。A市医科大学的校花,郑玲玲。
郑玲玲是目前整个医科大学里,包括所有年级,所有学院公认的唯一校花,李阳整天魂牵梦绕的吴娟已经够惊艳了,但是在郑玲玲面前也是明显得相形见绌。
她的背影同样迷人,想到它马上就要消失在夜幕里,何飞禁不住回头多看了一会儿。让他意外的是,她走了没几步就立即左拐了。何飞好奇,便轻轻跟在了她的身后。路上时不时会有人行走,因此郑玲玲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何飞。
到了大路,何飞并没有跟着郑玲玲继续走,而是站在了路口。他看到郑玲玲径直走向了一辆副驾侧门提前打开的豪华轿车旁,坐了进去。
汽车发动,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何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他很快找到了否定自己的理由。郑玲玲不仅长相出众,而且还谈吐不凡、气质优雅,可见她必定有着良好的家教,优渥的家庭条件,那么,她的家里有一辆豪车也很正常。所以,一定是她的家人有事来接她。或者是她的某个亲戚、朋友。
郑玲玲肯定不是那种为了金钱而出卖肉体的女生,因为那不符合常识!是的,他曾经被传授过的、灌输过的,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常识!
想到这里,何飞突然笑了出来,无论怎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这件事也很快被他淡忘了。
一个月后。
下午两节课,上完课正好四点整,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何飞照例继续在教室里上自习。
方哲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课桌前,何飞抬头看到他,不禁调侃道:“六节课上完,该到方老师给我们上课了。”
方哲却一脸愠怒,没有接他玩笑的意思。何飞也马上收敛了笑容。
“电话响了一下午,都是找你的,我都给她说了你在上课,还是打!”方哲语气恶狠狠的,似乎打电话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何飞问道:“谁啊?给我打一下午的电话?”
方哲把一个纸条拍到何飞面前:“电话我记下了,你给她回吧。”随即大踏步走出教室。
何飞边拿起纸条边摇头苦笑:“过于专注于事业的人千万不要去打扰,惹不起啊。”
他没有手机,作为一个学生,除了家人或者亲戚,以及偶尔几个向他咨询医学问题的中学同学,平时给他打电话的人很少。
纸条上的数字显示号码是本地的,何飞走下教学楼,用IC卡在校园里的电话亭拨出了这个陌生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是何飞吗?”
何飞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想了几秒钟后仍然猜不出对方是谁:“我是何飞,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你好何飞,我是......我是郑玲玲。”
何飞心里一惊,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你是预防学院的......对了,音乐协会里见过面的师姐----郑玲玲?......”
对方轻轻回答道:“是的。”
何飞感到心跳在加速,“您好,您找我有事吗?”
郑玲玲道:“有一点小事,......你下课了吗?能不能帮我一点忙,我......在人民医院。”
何飞有些惊讶:“你生病了?没什么大事吧?别着急,你在哪个位置,我现在可以过去。”
何飞的惊讶逐渐变成震惊,继而变成了莫名的难受,因为电话线的另一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她现在正在A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流产室里。
何飞快步往外走,刚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掉头回了一趟宿舍,随后又快步向医院赶去。
进了门诊一楼大厅,上了扶梯后,直往后走,走到东北角就到了。
两个小时前。
郑玲玲茫然地坐在流产室外的连椅上,本来她想自己偷偷解决掉,便没有让朋友作陪。但是医生告诉她,必须有家属的签字才能做手术,而且术后还得有家属共同观察半小时。郑玲玲无奈,这才开始寻找可以来照顾她的人。但是,手机的通讯录已经被她来回翻看了无数遍,却没有一个号码可以让她毫不犹豫地拨过去。那一个个熟悉的、亲近的名字,如今都变得那么的陌生。一种莫名的无助的感觉蔓延在全身。
泪水从眼睛里滚落,滚落在手上,滚落在手机上。模糊的手机屏幕上,他看到了一个记下了许久,但从未联系过的名字。打开,是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
郑玲玲拨通了何飞宿舍的号码,但多次拨打均被告知不在。做流产的病人进进出出,无不有亲人陪伴在身边,更显得郑玲玲形单影只。她无数次地看向手机的屏幕,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绝望。
何飞到妇产科门口的时候已经四点半多了,尽管候诊的病人已不多,但他一身的学生气仍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何飞心怀忐忑地走向导医台:“请问老师,流产室应该怎么走?”
导医台的护士上下打量了一遍何飞:“你是病人家属?”
何飞紧张地点点头道:“是的,有个叫郑玲玲的病人,现在应该在流产室,我是她的家属。”
“哦,那你是她什么人?”
何飞道:“我是她的同......”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一手扶着一个呲牙皱眉的女人,另一手拿着几张单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提高声音:“我是她男朋友。”
护士再次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狐疑地说道:“哦?那你进去吧。”
流产室门前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郑玲玲落寞地坐在连椅上。她的容貌依然美丽,身材依然姣好,衣服也依然考究,但一双依然美丽的大眼睛却显得空洞无神,毫无生气。
远远的,两个人已经互相看到了对方,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个人也都在思索着如何说第一句话。再次四目相对之时,恰好医生从屋里出来,用些许埋怨的语气问道:“郑玲玲,你家属还没来吗?”
何飞随即抬手:“来了!来了!”他来不及向郑玲玲追问事情的具体经过,当然,也无需追问,只问了她一句,“你考虑好了吗?”
郑玲玲眼含泪花,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做人流需要家属的签字,我……”
何飞抬头看向郑玲玲美丽姣好却又憔悴的脸,后者立即把头转向了一边。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