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都撒欢似得逃离了校园，医科大学里此刻空荡荡如放了假一般。

何飞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个矮小的身影向他而来，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到了一处路灯下的亮光处，何飞终于看清，那就是班里外号叫根二的女生，柳玉。柳玉不仅个子矮小，而且几乎没有身材，就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完整的初中生。

柳玉也看见了何飞，同时也看出来他走路的步态有些异样，便有意躲着他，沿着墙根往前走。就在身影交错之时，何飞突然紧走几步向她靠近，伸手抵在墙上，挡住她的去路。

墙面、何飞以及何飞的胳膊形成了一个三面的包围圈，柳玉被壁咚在包围圈里，瘦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何飞，你想干吗？”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何飞巩膜充血，满脸通红，直直地看着她：“这么晚你去干什么了？”

柳玉继续颤抖着说道：“我.....我去教室上自习了，”她边说边下意识扶了下左手臂弯里的教科书。

何飞继续说道：“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请你去看电影。”

柳玉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低着头说道：“看电影干嘛？我......我还得复习呢。”

何飞道：“好啊，不看电影也可以，不过，你得同意做我的女朋友！”

柳玉突然惊叫一声：“啊？！我......不行，我不想谈恋爱......我......”柳玉边吞吞吐吐地说着，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何飞。

那可怜兮兮的目光，倒是把何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何飞慢慢把脸转向别处，把手缩了回来。柳玉见势赶紧逃离。

何飞鄙视地望着那个急匆匆离去的矮小身影，大声狂笑起来，“哼......哼，哈哈哈哈......”

一股不大不小的风骤然吹起，紧跟着便是一阵带着凉意的雨丝。何飞顿时感觉全身畅快许多，酒也跟着醒了大半。忽然间，他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第二天是周日，白天不上课，但有晚自习。何飞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朝着最前排柳玉的位置看去，不过直到一节课结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节刚开始两分钟。何飞打开一本书正在翻页，忽然一只手在他课桌上敲了几下。何飞抬头，副班长穆思思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

“何飞，你出来一下。”

穆思思的声音惊扰了正安静上自习的同学们，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他俩，只有柳玉仍然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两人走到楼梯间停了下来，穆思思双臂交叉看着何飞，并不说话。

何飞心里有鬼，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无地自容之时，索性率先打破沉默：“穆副班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穆思思语气咄咄逼人。

“没干什么，出去喝了点酒。”何飞不敢看她。

“喝了多少？”

“没多少，我酒量不行。”

“是吗？”

“是的。”

几秒钟的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但穆思思一直直直地盯着何飞。

何飞舔了舔嘴唇，挺了挺胸脯给自己壮胆，“穆副班长，您别忘了，昨天是周六，没有规定说周末不能喝酒啊，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穆思思冷笑一声，“你说得对，确实没有规定说周末不能喝酒，但是，更没有规定说喝了酒可以调戏小女生！”

何飞心里一沉，他突然想起来，柳玉和穆思思是一个宿舍的。他拿不准，穆思思是以舍友身份还是以副班长身份质问他。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的话，捅到辅导员那里去，麻烦就大了。

穆思思继续说道：“小柳昨天去自习室学习，回来后我就感觉和平时不一样，周末的卧谈会一句话都不说。她平时睡眠很好，昨晚上却到半夜还在那里翻来覆去。我把她叫起来，仔细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才支支吾吾说出了真相。”

何飞挠挠头，“对不起，昨天确实喝多了，我认识到错误了，我向她表示真诚的道歉。您能不能把我的道歉转达给她，穆副班长？”

穆思思道：“道歉？她昨天一夜没睡，今天一天几乎都没吃东西，你说，一句道歉有用吗？”

何飞渐渐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有些单薄……可是……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补偿她？”

穆思思说道：“我管不了这么多，我也不想管。你都说自己是成年人了，又是男生，你明白该怎么做。”穆思思说完把一封信塞到何飞手里，随即转身离去。

何飞一脸茫然地打开信封，一张大大的粉红色信纸上面，只有短短一行秀气的小字。

“何飞，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何飞大张着嘴巴，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捏着那张粉红色的信纸，在楼梯口呆呆地站立了许久。

何飞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看着自己眼睛的那张通红小脸，即使自己醉眼朦胧，也分明可以看到，在那深深的恐惧后面，还藏着一丝丝的害羞和不知所措......

但是此刻何飞的心里只有懊悔和愧疚。因为他明白，自己心里根本就不喜欢柳玉。

晚自习下课后，何飞诚恳地让穆思思代他给柳玉道歉，那些结结巴巴的话穆思思皱着眉只听了一半，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此后几天，何飞总是下意识时不时地朝穆思思和柳玉的座位上张望。校园里，何飞偶尔会碰到穆思思或者柳玉，但每一次四目交错后双方都匆匆避开。

不会有人找自己算账了，但何飞并没有感觉轻松多少，反而感觉到愈发强烈的内疚和困惑。

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多年以后，何飞坦承，自己依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何飞承认自己是个多梦的人，也曾经在其中一个梦里看到，在一群面目狰狞的魑魅魍魉之间，有一张脸既陌生又熟悉，细看之下，何飞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分明就是自己！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我的内心里，是否本来就隐藏着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恶龙？

而在你的心里，有没有那条恶龙呢？

毕业后何飞和柳玉失去了联系。之后的多年里，何飞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被自己“包围过“的小女生，她满脸通红、全身发抖的样子丝毫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她呢？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想起那个秋日起风的周末？亦或者，那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小插曲，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相信，不管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身边的那个他一定会因为她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