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头发蓬乱,眼泪婆娑:“我一个废人,吃饱了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如饿死,给家里省几分钱。”
“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妈,你用不着给我省。”李阳蔑视了他一眼,把饭卡塞回了口袋里。
何飞:“谢谢你,好兄弟。可是,我真的是吃不下......”
李阳:“你真拿我当兄弟的话,就先把这顿饭吃了,然后我给你说点事。”
何飞抬眼看了看李阳,后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眼神。
何飞狠狠地咽几口唾沫,再加上确实也饿了很多天了,他并没有再次拒绝,只是吃的不多。
两个人吃完饭,一起坐在篮球架下晒太阳。
李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能不能给我说说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副鬼模样?”
何飞面朝着太阳的方向,闭着眼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现在我只感觉,前途一片黑暗。我感觉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亲戚朋友,对不起老师,也对不起你。我很没用,我.........”
李阳打断他:“别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我就问你,你愿意从现在这种感觉里走出来吗?”
“我当然想了,不过,你知道吗?”何飞端坐面朝李阳郑重其事地说:“我没救了,我这辈子是完了。早晚有一天,我会用某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现在,正在收集全世界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然后选择一个最合适自己的......”
李阳再次打断他,“行了!别给我胡吊扯了!我只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改变?”
“我当然愿意,不过......”
李阳第三次打断他,“那就好,明天下午,我带你去本市的精神卫生中心,找个专家看看。”
何飞瞪大双眼,“精神卫生中心?我没有精神病。”
“我没说你得了精神病。我觉得,你应该是得了抑郁症,我没能力给你治疗,就只能找医生来帮忙了。”
何飞疑惑道:“是吗?可是我没觉得自己有抑郁症啊?我的确是很没用,我胆小怯弱,我是个十足的行尸走肉........”
李阳霍地站起身道:“别屁屁了!是不是的,得让人家看完再说。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你给我好好地呆着!”
.......”
“从那以后,我再也未遇到过像他那样的兄弟,”何飞望着远处,轻声说道:“现在没有,以后也大概不会了。那段时间,根据我的状态和需要,他的角色在父亲、兄长、老师、朋友间随时转换。他会疼我,护我,也会打我,骂我,会鼓励我,也会用最恶毒的词语诅咒我。对我来说,他和初恋一样刻骨铭心。他毕业后考上了博士,去了日本工作。中间我们曾经联系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慢慢少了。我知道他娶了位日本妻子,过得很幸福。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开心、阳光,从未让人感觉到丝毫的抑郁或者迷茫。他帮助了我那么多,我却对他来讲可有可无。如果偏要说有点用处的话,是不是我的抑郁变成了他的疫苗,让他产生了终生可以抵御任何烦恼的抗体?”
所以,他注定一辈子幸福。
去精神病院有公交车,从学校门口就可以坐,直达。站台上,李阳从兜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何飞一个。
“戴上吧。我这不是为了你哈,我这是为我自己。我才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坐这一班车。”
不多时,两个人来到了门诊,李阳去挂了号。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大夫,面相亲切,说话细声慢语,何飞看到她胸牌上的名字:神经症科,副主任医师:景荣丽。
景医生全程微笑听完何飞的叙述,然后拿出一张纸,“你填一下这张表格,我给你做个评分。”
何飞接过表格,表格题头写着:《抑郁及焦虑自评量表(SDS)》。表格反正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共57道单选题,每道题分别写着非常符合、符合、比较符合、不符合四个选项。何飞拿起笔,在自认为的选项里面逐一打钩后,交到了景医生的手里。
景医生接过表格,拿起手边的计算器,像批改试卷一样,输入何飞的结果。何飞和李阳死死盯着她手里的计算器和表格,猜想着可能的答案——或者说,更像是一份判决书。
结果出来了,景医生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是你叙述的症状,还是量表的分析,都已经说明,你确实得了抑郁症。”
何飞看向李阳,李阳则向景医生问道:“大夫,您看他严重吗?”
景医生微笑着说道:“怎么说呢,他现在的程度,确实不轻。不过抑郁症不是绝症,经过正规的治疗,绝大部分是可以恢复正常的。看你们俩,是大学生吧?放心,抑郁症在大学生群体里发病率很高,所以,你不要把自己想像的那么不幸。只要你能及时来就诊,自己再树立信心,我敢保证,是可以治愈的。”
景医生边说边拿过一沓纸,开始写起来。
李阳点点头道:“好的,我们一定按照您的嘱咐治疗。不过这次您先少开一点药,今天没带多少钱。”
景医生停下手中的笔,微笑着说道:“光吃药不行,他这种情况,最好能住几天院。”
李阳看了眼何飞,后者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医生,您还是先开点药吧。住院的话,花钱、耽误课程都是其次,主要是怕......对他影响不好。”李阳恳求道。
景医生犹豫了一下,看着何飞和李阳,几次欲言又止后,把住院票推到了一边,换过来一沓处方笺,“好吧,那我就先给他开点药。一天一次,一次一粒。半个月来复查。”
李阳和何飞谢过了景医生,便拿着处方笺交费、取药去了。
药物刚服用了一周,李阳惊讶地感觉到,何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变得情感高涨,言语增多,精力从未有过的充沛,思维活跃得如同脱缰的野马;他开始喜欢集体活动,开始爱出风头,花钱也开始大手大脚。
路上,他会和每一个同学热情打招呼,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何飞感觉身心畅快,情绪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不,比正常还要好,他感觉无所畏惧,思维奔逸。
操场上正在进行足球比赛,何飞提着鞋来到场边。
久违的绿色,久违的万国球衣,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何飞的加入。何飞换上行头跳了几下,他感觉还不错。
但是,不错的感觉只持续了十分钟。球场上激战正酣之时,李阳突然发现何飞不见了。四下里看时,何飞竟然像一个孩子一般,丝毫不顾及旁人诧异的眼光,蹲在场边呜呜低哭了起来。
再次来到景荣丽副主任医师的诊室里,何飞和第一次来的时候病殃殃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
景医生耐心听完了何飞和李阳的叙述,心里便明白了。
“情况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一些。”景医生让何飞在外间休息,关上房门对李阳说道。
“他短暂的情绪稳定甚至亢奋,并不代表着疾病的减轻。目前来看,他患上的不是单纯的抑郁症,极有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这是一种既可有躁狂症发作,又可以有抑郁症发作,二者交替出现的精神障碍,当躁狂发作时,他会觉得情感高涨、言语活动增多、精力充沛;而当抑郁发作时,他又会觉得情绪低落,继而愉快感丧失、言语活动减少,与一般的抑郁症极其相似。”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住院吧,”景医生这次没有和他俩商量,拿过那一沓住院票,唰唰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