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卫生中心门口接受何飞的表白之后,陈燕经常失眠。彼时,热血上头鼓励何飞向自己表白后,陈燕曾多次质疑自己的决定,甚至偶尔会觉得后悔。这样做对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吗?我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今天她又失眠了,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下午在音乐教研室短短的相聚,让陈燕的心彻底放下了踌躇,剩下的,只有喜悦和甜蜜。毫无疑问,这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实际上智力超群,极有才华,只是种种客观的因素掩盖了他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对自己的爱丝毫不需怀疑。这不正是自己梦想中另一半的标准吗?陈燕笑着,幻想着,午夜了才渐渐睡去。
五月一日,各个单位都放了空,马路上,人如流水车如龙。去陈燕家的路上,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何飞在前面骑,陈燕坐在后座,揽着他的腰放声唱歌。陈燕的家并不远,那莺莺燕燕的歌声何飞还没听够,便已经到了陈家楼下。
何飞知道陈燕的家境比较殷实,果然不出他所料,陈家的客厅和张家诚家的一样,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但细节上,又感到明显的不同。同样是富贵人家,张家的客厅处处金碧辉煌、奢侈豪华,每一个角落都向客人显示着主人雄厚的财力;陈家的客厅同样布置奢侈,但奢华里不显庸俗,高贵中透着雅致,处处透露出无声的低调。
陈燕带何飞参观她的卧室。她的卧室面积很大,但摆设不多,显得有些空旷。除了床、书桌和梳妆台,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台做工考究、漆面光亮的钢琴,以及旁边墙面上,挂着的一把装在金属盒子里的吉他。
“喝点什么?”陈燕看着何飞额头沁出的汗珠,连忙脱下外套随手扔到琴凳上,“来瓶冰可乐吧?”何飞点点头。陈燕给何飞拿了瓶可乐,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见何飞瞅着自己冒着热气的水杯,陈燕主动解释道:“我胃不好,不能喝冷饮。”
这边何飞喝着饮料,陈燕又忙着切水果,“我马上过来,已经迫不及待想听你再弹一遍了。”陈燕清脆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何飞笑了笑,看到陈燕的外套还放在琴凳上,便拿起来帮她挂到墙上。“砰”的一声,一个药瓶掉在了脚边的红木地板上。
何飞连忙捡起,匆忙间,看到瓶身上写着“泼尼松片”几个字,抬头之间,发现陈燕端着一盘苹果正看着他,面色极不自然。
“刚刚从你口袋里掉下来的,这个咱们学过了......好像是激素吧?”何飞疑惑地看着卧室门口的陈燕。
“哦,对不起”,陈燕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我......我有哮喘,支气管哮喘。怕它发作,所以......一直带在身上。我没有告诉你......。”
何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老是穿那么多,呼吸系统疾病的人最怕风寒了。”何飞接过有些呆愣的陈燕手中的盘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没有错,有错的是我。我竟然没有看出其中的缘由,我太粗心了。”
陈燕拿过药瓶放到床头柜里,脸上逐渐恢复了红润:“谢谢你飞哥。”然后又莞尔一笑,“好啦,飞哥,你赶紧弹琴给我听吧。”
琴声又起,陈燕趴在钢琴的边缘,双手抱颊痴迷地看着何飞。没有被老师抓住的担心,这一次何飞弹得更加从容,两个人沉浸在由琴声编织的唯美爱情梦幻里。
陈燕起身拉了拉小布凳,紧挨何飞坐下。布凳比琴凳矮,陈燕仰视着何飞,拉着他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抚摸。
“谢谢你,飞哥。我想给你说句话”。陈燕一脸的认真。何飞转过脸看着她,等她继续说。“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要胸怀大志,志在千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拘泥于儿女私情或者蝇头小利,耽误了少年时伟大的初心和梦想。”
何飞想笑话陈燕有些不合时宜的严肃,但看她一脸的认真,便反过来把陈燕的手盖在下边:“那是当然,我何飞岂是一个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人?自从你救了我一命,任何东西都不会再阻挡我前进的脚步,现在的我还有些穷困潦倒,但将来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让全世界都留下我们的足迹。”
“谢谢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你说的话。”这时候陈燕的目光由认真变为坚定:“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实现梦想的路,不会平坦,一定还会有很多的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它们可能会再次让你迷茫、徘徊,或者会让你恐惧、绝望,甚至丧失活下去的勇气。你要记住,它们都不能打败你,因为你是何飞!是陈燕心中的英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不会有一个人或一件事情能打败你,除非,你自己放弃。我会一直陪伴着你,即使......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决不能放弃,一定要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何飞瞪大眼睛听她说完,有些生气地说道:“前面说到真不错,说的我激情澎湃,壮志飞扬!可后面这些是啥呀?交代后事?还是分手宣言?年纪轻轻的说什么胡话呢!”
陈燕噗嗤一下笑出声,眼眶却已渐渐变得湿润。
两个人愉快地聊着天,直到太阳西斜,缓缓褪去了中午灼人的热度。
“公交车站不过几百米远,我坐车回去就是。”何飞说道。
“不,你等等我,”陈燕正抓起另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你再陪我去一趟。”
“去哪儿?”
“去树林。”
“好的。”
马路上又多了一对少男少女,男的依然在欢快地蹬着自行车,女的没有再唱歌,而是安静地搂着他的腰,半个脸庞贴着他的后背。
春天展现出了它的温柔但又不容置疑的威力,那一片干枯的小树林,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树影婆娑。中间的那棵老柳树,也好似从冬眠里清醒过来,向偶然路过的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活力。陈燕站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和上次一样,双眼紧闭,双手交叉,紧紧地贴在颏下。何飞在一旁,痴迷地看着她那信徒一般的模样。
“还是不能告诉我?”
“当然。”
“好吧,我不问了,不过,我有个建议。”
“什么?”
“以后,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玩吧?”
“好呀、好呀!”
两个年轻人,手挽手走在树林的野径小路上,互相聊着男生女生宿舍各自的趣事,时间悄然流逝,没过多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个人开始往树林的外面走。
“看!天狼星!”
顺着陈燕手指的方向,南方灰暗的夜空里,一个亮晶晶的星星在闪烁。
“苏轼不是说:西北望,射天狼,它怎么在南边呢?”
“那不是一个概念好不?”陈燕痴痴地看着那颗星星说道:“它距离地球大约有8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是它8年前发出的,然后经过了长途跋涉,今天终于被我们看到......8年前,是我小学刚毕业的那年......那时候我常常想,以后,会是谁和我,一起看这颗南天空最亮的星。”陈燕抬头看了何飞一眼,挽着后者胳膊的手更紧了。
“哇,你那么小,就开始想这些事了。”何飞敲着她的脑袋揶揄道。陈燕则深深埋着头,顶着何飞的肩膀。
“不仅仅是现在,”何飞抽出手,用力揽了揽陈燕的胳膊,“往后的每年,我都会陪你看,一直到我们慢慢变老......”
陈燕靠在何飞的肩膀上,用力地点点头。
喧嚣的城市,灰暗的天空,在这幅世俗而黯淡的背景上,紧紧依偎的青年男女,无声地勾勒着自己绚烂的未来。
过了一会儿,那辆欢快的自行车,又载着两个幸福的人儿离开了。
不远处,一棵已经干枯的老树后面,一双浮肿又有些疲惫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缓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