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若尘苦涩地沉笑两声,拉拢了氅衣的领子,一双暗沉的眸子搭配着苍白皲裂的唇瓣继续说道:“霜白是个好名字…”
霜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柔和地颤着声音问他:
“肖哥哥…你讨厌我吗?”
肖若尘虚弱地点点头,喃喃回道:“嗯…讨厌极了。”
只听雪夜中有一声轻叹,潮湿的,在北方干燥的冬天里显得格外刺耳。随后,除了风啸,除了雪落,肖若尘再也没听见任何一声来自身旁之人的动静。
这一夜,寂静又漫长。
第二日清晨,肖若尘被宗内的侍女从积雪中扶起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仿佛是融入了银色中。就如昨夜一样,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那以后,肖若尘身后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屁虫总算是消失了。整个白桦宗之内再也看不见霜白的影子,练剑时没有,练完剑去用膳时也没有,日子又回到了曾经那般安静。
安静也挺好的,总归不会再被烦扰。
有一日下午,肖若尘坐在石凳上撑着头默默看向自己平时练剑的那块空地,竟真觉得心内空空的。
原来从这个位置看向那个位置…是这样的。
或许是习惯了有个喋喋不休的身影围绕在自己身边,肖若尘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雪夜,想到了立在身侧默默为他撑了一夜伞的女子,有些恍惚。
或许是不讨厌的…
他想着,却又只能想着。
直到后来时光飞逝,又过了整整一年,肖若尘刚过了十七岁诞辰,被肖龙又叫到房中。
这次被告知的,是霜白又即将从昆仑宫来到白桦宗中。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欣喜的,那个略微熟悉的人又要来了,或许这次他可以好好和她说话,不必那么生硬,不必那么排斥,不必那么冷漠…
但听完父亲说的话,肖若尘还是愣在了原地。原来这次霜白过来,是因为年纪到了。是因为两宗终于可以联姻了…是来和他成亲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又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肖若尘如同往日一般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呆愣地仰头看着飞雪。
看着侍卫婢女来往匆匆,端着各式各样的红色物品疾行在白色冬日里。看着大红灯笼高挂,看着囍字贴满整个宗门,看着别人为那场欢天喜地的婚礼做些准备。
肖若尘就像一个局外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没过几天,他又被喜婆拉着去试了喜服,戴上了一顶红彤彤的高头阔耳帽子,扣上了龙凤呈祥的束腰带子。肖若尘就像被一双大手冰冷地牵引着他四肢上悬挂的线条,而那双大手的主人还恶趣味般地给他换上新的衣服,推到新的场景,强迫他过上主人提前给他布置好的生活。
法镜中映着一个俊俏挺拔,高大帅气的新郎官,浑身上下富丽堂皇喜气洋洋。除了那张面容死气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分破坏气氛。
肖若尘如尸体般僵硬地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卧房。
红色的灯烛…红色的纱帐…红色的桌台…红色的床布…红色的被子…红色的窗…红色的楼…红色的白桦宗…还有红色的…
自己。
他快要吐了,他觉得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头脑阵阵眩晕…
这个世界仿佛不是真实的…仿佛他也不是真实的…他到底是谁?这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究竟是谁?法镜中的人到底是谁?
夜晚,宾客纷至,热闹极了。
他被那双大手木然地推到大堂之上,耳侧嗡鸣间只听见有个尖锐地呐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肖龙在笑,昆仑宫宫主也在笑,都笑得很开心。这是肖若尘第一次见父亲笑得如此开心。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开心…为什么他不觉得开心…
“夫妻对拜!”
肖若尘僵在原地直挺挺地立着身子。
他不想拜。
这一拜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永远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了,这一拜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耽搁了一个如此好的姑娘了…
不可以!不可以的!
“新郎官怎么还高兴地愣住了!头次遇到这么好的姻缘,更要早生贵子啊!”
喜婆一边缓解着气氛,一边笑嘻嘻地走过来轻轻扼住肖若尘的后颈往下一按。随后那个尖锐的声音更加激昂高呼:
“礼成!送入洞房!”
“恭贺肖宗主!恭贺霜宫主!”
所有人都笑着贺喜鼓掌,欣喜赞赏。
仿佛真的是天赐良缘一般,仿佛这等好事是落在他们身上一般。
离开大堂之后,肖若尘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离开了那热闹又欢乐的地方。
而这一次,肖若尘看着漫天飞雪瞬间想通了什么,他不愿再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了,不能再让任何人扼住他的后颈了…若是没有路给他走,他就自己踏出来。荆棘丛生也好,遍体鳞伤也好。
总该让他自己做一次主了。
哪怕离了冬日就会融化,他也要做一片自由飘洒的雪花。
趁着乱,肖若尘朝山下冲去。
霜白在喜房中等了许久,没等来那个想见的人,只听到门外人声鼎沸嘈杂,似乎在喊些什么。她掀去血红的盖头快步冲到门口,猛地打开房门之时,眸间映着明亮华丽的白桦宗,来去奔跑的弟子,口中只不停喊着一句:
“公子不见了!”
霜雪飘落,凉彻心底。
卿如流水,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