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守灵那一夜开始,秦梅香就做好了今日的准备。只是日日煎熬,终于能释怀。
寅木长老祁正渊,一手长鞭使得极好。刑罚之时一鞭便可使人皮开肉绽,十鞭血肉模糊,三十鞭是最重的处刑,重则当场把人打死,轻则半身不遂。
秦梅香是等万长嬴回听香阁之后才进的牛鼻堂,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眼光,怕是鄙夷的,怒怼的,恶心的,尖锐的…
长嬴座下大弟子秦梅香,守灵之夜一言不发盗走师尊尸身掩藏苟且三年之久,任谁听了都不信他没有觊觎之心。
更何况他确实有,又怎敢抬头看。
“你可知罪?”祁正渊手持长鞭,一圈一圈绕在手掌之中,蓄势待发,语气冰冷。
“知罪。”秦梅香面对着正堂前挂着的长幅而跪,上面用浓墨写着十二个大字,是牛鼻宗的宗训:
修正身,持正念
不屠善,不留害
“守灵之夜盗走师尊尸身为过,念你救师心切为功,罚你二十五戒鞭,你可认罚?”
“认罚。”
肖若尘站在一旁不忍地开口,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神色复杂道:“秦师兄…你…”
秦梅香长睫颤抖双目紧闭,此刻衣衫已被褪下,露出遍布伤痕的背脊。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除妖时受的伤。
祁正渊冷哼一声,宣读罪责的语气公正不阿,仿若神明在审判恶魔犯下的罪孽:
“偷盗师尊尸身私藏,目无法度,罔顾人伦,今罚秦梅香二十五长鞭为戒,诸长老同门做见证,以儆效尤!”
鞭响破空,皮肉撕裂的刺痛剧烈传来,秦梅香一时间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察觉到周围人发出的惊呼时,他紧紧咬住牙关尽力挺直身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长嬴仙尊回来之后竟忘了自己有个大弟子,还找酉金长老和卯木长老一遍遍确认,甚至问了肖若尘。
就连听到秦梅香会因此受罚时,万长嬴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
“该罚便罚。”
一鞭鞭落下,炽热的鲜血随着鞭身的挥舞而飞溅。
长嬴仙尊以往最是疼爱,最不忍受到伤害之人,如今正跪在牛鼻堂中咬着牙关公然受刑。
热泪滑落到地上,滴答作响,血泪交融。
廖梦芸没见过这种场面,早已被吓得躲到一旁抽泣。
“寅木长老…”肖若尘还是没忍住开口,蹙着眉求情道:“秦师兄一向为人正直,就算他…他盗走尸身,也是为了救掌门师尊啊。若不是他,掌门师尊如何能安然回来…”
宋乐渝也随着开口:“是啊寅木长老…您…您下手轻些吧…”
秦梅香这几年的品行众人皆知,尽管门内的人觉得他有些难以接近,可还是受过他不少的帮扶,都认为他是个面冷心热的谦谦君子。
渐渐帮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起来,理由扯到了四面八方去。
“寅木长老,秦师兄心地善良常年在外除妖,定不会是心怀不轨之人的。”
“寅木长老,秦师兄以前见我修为卡了瓶颈还主动帮我修炼…他这次定也是有苦衷的啊!”
“是啊,秦师兄还经常带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下山试炼…我们都知道他的为人的…”
“对啊对啊…”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地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大堆,听得秦梅香心中更酸涩愧疚。他一直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并且不是心怀不轨这人这句…属实说错了。
他紧紧闭着双眼,那些人越是求情,他就越是恨自己大逆不道。
祁正渊轻笑一声,森然道:“怎么?你们是要替他受罚?还是说,扰乱刑堂,要一同受罚?”
他这一句话说完,求情的声音戛然而止,各个都面带怖色地后退了几步。谁不知道寅木长老最是公正严明,再求情也没法让他那颗硬如铁石的心脏软下来。
“好了…”秦梅香抿着唇,不愿牵连到其他的弟子,声音因为背上皮肉被撕裂的疼痛而止不住颤抖,面庞冷汗涔涔,口唇苍白地虚弱道:“是我…大逆不道。我…认…罚。”
祁正渊又是一鞭挥下,如今秦梅香宽厚的背脊上已经没有好肉了,伤痕叠加在一起更是骇人。“若谁还有异议,可同他一起,我不介意。”
肖若尘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的弟子还有坐在椅子上的各个长老,心一狠往前跨了一大步,肃然站至秦梅香身旁严声道:
“寅木长老。当夜是我与秦师兄一同守灵,我有看守失职之过,我也当罚。”
他话说完,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衣衫褪至半身,双膝直直跪地,眼神坚定不移。
祁正渊一怔,随后恢复严厉的神色冷声道:
“万长嬴倒是养了两个好徒弟。”
谁也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长嬴仙尊座下两个弟子,一个犯下大错,一个为犯下大错之人辩护同罚。
众人都捂住眼不敢看,寅木长老发起火来怕是能把二位师兄生生打残。
秦梅香想阻拦,想替肖若尘开脱,本就是他犯下的错,是他连累了肖若尘,如今还要因为他一同受刑罚。
可秦梅香已经挨了二十鞭,早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嘴角也渗出了腥红的血。他虚弱地微微侧头看向肖若尘挺直的身子,眼中的画面有些模糊不清。
最后五鞭挨完,他紧咬着的牙关瞬间一泄力,头脑发黑,这时,耳旁的人声突然变得嘈杂起来,但他始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剩脑海里回荡的嗡鸣阵阵。
迷糊之中,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轻柔的怀抱,那人带他回到了梅院,回到了听香阁。
秦梅香觉得自己在做梦,情绪霎时放大了许多。他如同被丢弃的小狗般,委屈地把头靠在怦然跳动的胸膛上,背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落泪。
他忍着疼抬起手攥着抱着他的人的衣袖,头脑不清地虚弱抽泣,呼唤着他最依赖的人。
“师尊…师尊…”
被血渍浸染的口唇中反复喃喃的一句师尊,藏着多少年的思念和爱慕。
此刻真正刺痛他的不是血肉模糊的背脊,而是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边无法触碰的那个人。
如果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秦梅香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感觉头顶上传来一声湿润炽热的叹息。
柔软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