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香心里堵着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就是闷得慌。一边想着不愿让万长嬴为难,一边又烦躁万长嬴处理的方式。
两股想法争执不下,最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暗自苦闷。
他立在原地等着万长嬴开口,目光却不自知地对上那双落寞的眸子,看得他既心疼又纠结。
秦梅香突然想到了某个先贤曾说过的话:
你若无意,就不要随便去撩拨别人。
没了其他人,万长嬴的气势瞬间软弱下来,似哄孩子般轻柔道:“你…今日想下山吗?”说完这个,他生怕秦梅香拒绝,十分刻意地解释着:“昨日…昨日答应了你要陪你一同去逛集市,如今有机会…”
秦梅香一怔,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师尊不必在意,弟子理解师尊。”
“我想去。”万长嬴这句话接的很快,仿佛十分急促。
静谧了一会儿,他侧过身子盯着秦梅香平静的面庞换了个理由继续说道:“我的牛轧糖快吃完了…所以,得下山买点。”
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秦梅香小声地答道:“好。”
“你答应了?”万长嬴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语气里满是欢愉,可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行为。
“嗯。”秦梅香点点头,神色如常,只在内心深处暗笑。
“那咱们下山吧!”万长嬴轰然起身,长袍飘然,迫不及待。
“好。”
其实秦梅香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按理说生闷气也该生得再久一点…保持距离就要保持地再干脆一些。可是他看到万长嬴小心翼翼又期待万分的模样,就总是狠不下心,总是想顺着。
于是他给自己的这番行为找了个借口:师尊只是想去买牛轧糖,反正都已经约好了的…不兑现岂不是言而无信失了礼数。
二人同行御剑到了金灯镇,一前一后走在集市上。
但秦梅香此刻也知道,此行肯定不是为了买牛轧糖的…毕竟万长嬴爱吃的那家糖铺子在清溪镇,此刻带着他来金灯镇,搞得他反倒有些捉摸不透。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只跟着万长嬴一路走就是了。
这个小镇还是如同秦梅香上一次来这儿那般热闹非凡,又是一年春节前,这里四处都张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四季里,以制灯为生的小贩只盼着冬日里能多赚点银两好补贴家用,于是都已经提前两月开始准备了。
万长嬴脚步轻快地走在前方,秦梅香左右转头看各式各样花灯迎着风飘摇不止,低着头跟在身后。
上一次他来金灯镇还是元宵节,转眼就已经快又要入冬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们还没逛多久,只见一条普通的大道上聚集了许多人围在一起,熙熙攘攘嘈嘈切切地说着话,互相附耳交谈讨论着什么。
但原本是温馨和睦的景象,秦梅香却看出来有些不对劲…这些人怎么都围成一个圈,纷纷望着圈内,神色还复杂难说,丝毫没有喜悦的意思。
果然,他仔细一听,人群中央传出阵阵哭喊,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悲戚痛苦,嘶哑破碎。
“娘!各位帮我找找我娘吧…我娘今年都六十八了啊!身子又得了重病,平日里只能靠卖灯为生…命苦了一辈子实在不能离了我啊!求各位找找吧!!!”
似乎是个孝子,在求人寻找自己的母亲。
万长嬴和秦梅香互看一眼,颇有默契地一同走上前去,站在空隙里默不作声观察着情况。
“你这!”围观的人里有个中年妇女心里善良,见不得这种场景,于是语气忧急地问道:“报官没有啊…”
那男子见终于有人站出来应答了他的话,跪着朝发话的妇女那边靠了几步,泪眼惺忪语气哽咽地慌忙回答:“报了…官府上午来调查说查不出任何线索,只让我自己找…”说完,他又猛得朝着四周狠狠朝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心都已经破裂冒出了血珠。
“恳求各位了…若是见到我娘,麻烦告诉我…”
秦梅香瞧见他痛苦哀求的模样,心中不忍,甚至觉得那男子的眉宇之间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究竟是谁。直到那男子将手里的一张卷着的宣纸画轴摊开,秦梅香才蓦然惊诧,瞳孔都扩大了几分。
那宣纸之上画着一幅人像,和蔼可亲,尽管只是线条的勾勒也栩栩如生,清晰明了。
看着这张人像,秦梅香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原来那悲痛欲绝的男子寻找的娘亲…竟然是三年前元宵节前日,秦梅香与肖若尘他们一同在金灯镇的红线小巷中遇到的…制灯的那个阿婆。
曾经那个亲手将一个个花灯递到他们手上的阿婆!
做出那盏鹅黄色腊梅花灯的阿婆!
“可恶…”秦梅香双目满是怒色,青筋暴起。见一人哭便如此悲戚苦痛,撕心裂肺…而大小村镇五百三十一人!又会有多少人失去血亲,失去家庭,失去爱人父母子女!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万长嬴伸手抚了抚秦梅香的肩头,眼帘低垂黯然叹了口气,眸底闪过一抹杀气,森然道:
“待调查清楚,诸般大小事一并清算,怀光宗必须死。这番行为,宗门百家容他不得了。”
二人身量高,尽管站在人潮的后围也能看得见圈子中央的情况。秦梅香心软之下想去安慰那男子,还没等他迈出脚,就看见一个人影先冲了上去,嘴里还急匆匆地问:
“怎么回事!?”
“这…?”秦梅香见有人上去了,便顿住脚依旧站在原地,蹙眉仔细打量了一番。
但那男子背对着他们,也看不清脸,瞧着像是个热心肠的江湖侠客。
一身破衣烂衫缝缝补补,身上的布料大多都被过往的风霜磨成了一丝一缕的,头发随意地用簪子绕了几圈就别上,碎发飘散恣意,这副打扮在他身上倒是颇显逍遥。
“大侠…大侠!求您帮帮我吧!”跪在地上磕头的男子见终于有人肯冲出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那个大侠已经破出洞的衣袖,涕泗横流眼眶湿红,满脸哀求地哭喊道:“我娘!我娘定是被妖孽抓走了啊!大侠!求求您了!帮帮我吧!”
这话一说完,他又冲着那大侠就要磕头,原本就已经破烂流血的额头怎么还经得住再触地,但这次,他的头还没落下去,就被一只满是干茧疤痕的手掌托住。
大侠看着他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脊,轻声道:
“放心,我定为你主持公道。”